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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新时间:2025-02-08 20:56:33

第1章

伏曦甲历三千一百六十七年,连绵数日的冷雨如泪水般倾泻,卷携着山岚浸湿了大地。莽莽苍山间,灰蒙云海低垂,宛如堕落凡尘的灰暗帷幕,将那少有的天光遮掩得无影无踪。凛冽的气息弥漫其间,仿佛在低声呼唤,极易令初来者心生怯意。

一条蜿蜒崎岖的山道延伸而上,直达一座破败的古观。石阶上覆盖着像一层绒软的绿毯,厚厚的苔藓使得石阶在雨水中愈发滑腻,仿佛随时都可能将人吞没。偶尔,松涛如海啸般呼啸而来,仿佛鬼哭,令人心悸。就在这崎岖的山道上,一位青衫儒生正一步步向上攀登,忽然,他感到身后有股阴冷的气息,令人不寒而栗。就在他攀登之时,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咆哮,仿佛有什么在暗处盯着他。

他名陆明夷,年轻的修者,内心充满了对未知的渴望和对母亲期望的深切思念,仿佛背负着无形的重担,常年奔波于人族境内,探索那些禁忌的阴煞之地与百家残篇。自幼,他便如饥似渴地收集各种禁忌古籍和残破典章,试图从破碎的记录中寻找暗示——他思索着,“人道与天道的纠缠”不仅关乎历史,更是每个生命在命运面前的挣扎与决择,终究我们都在寻找那一线生机,渴望揭开历史的面纱。近日,他于古郡书斋翻出残史,得知在这深山所在的“镇鬼门”观内,曾有先贤以血书镇压阴灵。封鬼之书为《孝经》,却又与古巫咒杂糅,似乎通往祭祀与诅咒并存的诡异之境。若这传闻为真,那么这里或许埋藏着他母亲口中“以书为剑、以血为祭”的线索。

“古往今来,孝经礼制安天下,但亦可封鬼?荒诞至极,却又暗合某些预言。”他心想,背脊微凉,却依旧迈步向前。肩头那柄老旧长剑名唤“正仪”,传说乃百家合铸之物,失传已久,却阴差阳错地落到他手中。此剑锋芒虽钝,史籍更记其“废而不堪祭祀”,唯独剑身刻着四字“观乎天文”,似乎昭示着儒家与天地之道的某种牵连。

前方现出破败观门。漆面剥落、门楣斑驳,腐烂气息混合着阴冷雾气从缝隙中逸出。那扇残门之上,“镇鬼门”三字已残缺不全,只隐约可见刀刻般的笔力。传闻此观原并非道观:先贤曾在此开坛祭鬼,以血为书,试图封印怨灵。后因突发变故,门人死伤殆尽,观内怨气滞留至今。

陆明夷知道,外人谈及此处,莫不变色,说这里鬼影婆娑、冤魂积聚,非寻常修者能踏足。可他身负血书之谜的指引,早就下定决心。倏地,山腰林间忽闻乌鸦哀啼,声音刺破雨幕,宛如不祥的征兆。

“镇鬼门,封鬼十载,自古于此牺牲者不少,我陆明夷也不例外。”他轻叹一声,将剑横于胸前,重重推门而入。腐朽声中,那扇观门应声而开,一道蓄积已久的阴冷之气迎面扑来,夹杂出土尸和浸骨腥味儿,误闯其中者定会毛骨悚然。

映入眼帘的是破败大殿。殿顶塌陷数处,雨水斜洒在地,形成大小不一的积水坑,映照出破烂建筑的诡谲倒影。大殿正中的香案半倾,上面几只铜灯倒落于灰尘与蛛网中;角落里还有几副腐坏透骨的棺木,裂缝间黑气辗转,如同被禁锢的长夜之魂。

他走到堂中央,石板贴近脚底时,能感应到若有若无的血腥之气溢动。殿门上悬挂的陈旧匾额刻有“镇鬼”二字,却像被利器刮过,纵横划痕无数,仿佛那些刻痕本身就蕴含毒怨或杀机一般。

堂中央立着一块通体漆黑的石碑,上书“血书镇鬼”五字,字体为朱砂般的血红之色,狰狞如生。碑身遍布裂纹,却仍散发出奇异的磅礴威压。依稀可见碑座上凝固的血痕,与碑文血色相融,隐隐散着怨念。显然,这里曾经进行过可怕的祭祀,甚至牺牲掉某些承载血脉之人。

陆明夷定睛看去,心头微凛:这碑与母亲给他的笔记里描述的“镇封祭文”极为贴合。传言先贤曾在此立碑,秉承儒家仁礼之理想,同时融入古巫与阴阳秘术,以血书为引,封禁六道怨魂。如今岁月变迁,碑裂封破,怨灵恐早已蠢蠢欲动。

就在此时,一道森冷阴风拂过,殿内如暗潮涌动,似有无形鬼物窥视来者。陆明夷握紧“正仪”剑,胸中文胆悄然亮起。自儒家体系而来的文气,化作护身罡风,激荡于剑锋与指尖之间。他从怀里取出一本微泛暗红的薄册,上写“孝经”二字,可内页夹杂的却是某些古巫符文,极不协调。更诡异的是,他只翻开扉页,整个殿堂便似乎因此泛起嗡鸣,仿佛有股看不见的威能在共振。

“这就是那本血书孝经吗?母亲曾说,这本孝经与我性命相系,能封镇不祥,也能引出内心幽暗。如何运用,全在我自己抉择。”陆明夷心念起伏。

继而,他猛地咬破舌尖,一口红血喷在孝经之上,低声诵读道:“以血唤经,以经化剑,天人交感,诸鬼归墟!”这段灵咒原本并非儒家正统,却记载于母亲留给他的笔记当中,似将儒家经典与古巫术揉合为一。语音回荡九幽之中,大殿内陡然刮起狂风,飓风席卷了破瓦碎石,呼啸声里竟似夹杂着鬼哭。

石碑上那“血书镇鬼”五个猩红大字骤然间亮起,裂纹处竟渗出濛濛血色雾气,像沸腾的血泉喷涌。那些血雾扭曲化形,眨眼间凝成一只半人半鬼的狰狞怪影,阴冷的目光紧盯陆明夷,似乎对他恨之入骨,又被碑文之力桎梏,束手无法全然扑杀。

“出来了吗?当年先贤镇封的阴鬼,如今已化作怨灵之影。”陆明夷神色陡然凝重,心中紧张不已,随即催动文胆,声如洪钟般坚定:“我以孝经为引,以血为祭,镇封这里的所有怨灵!”话音刚落,他双手合拢孝经,指掌间的血气与浩然之气交融,迅速注入前方黑碑的裂隙之中。

那怪影发出刺耳的嘶吼,形体如火中蒸腾的煞气,狞笑中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。它奋力挣扎,似想摆脱血碑的束缚,浑身的黑暗力量如狂涛般翻涌,黑色碑体震颤不已,被封锁多年的鬼煞之力再次显露出巨大的威压。此刻,一抹光亮自陆明夷胸前溢出,竟令大殿中的昏暗退避几分,而怪影则似遭镇压般扭动,痛苦翻滚。

狂乱的阴风中,陆明夷不敢稍有松懈,心跳如鼓。他咬紧牙关,体内文胆的炽热与鲜血融合,化作一股强大的冲击力直灌入碑内。血色碑纹疯狂翻涌,与《孝经》的血字交互呼应,无数扭曲的咒文浮现在殿墙,仿佛有人正在用鲜血的笔在墙上疾书,声势浩大如雷鸣贯耳。

“……夫孝,德之本也……”

“……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,不敢毁伤……”

“……所以立天子以为父母之国……”

这句句子如同低语般在殿中回荡,不断激荡起陆明夷内心深处的共鸣。

清朗的朗读声从虚空中回荡而出,仿佛潺潺细语,又如怒吼雷霆。那些化作灵力的环境音让人难以判断究竟是谁在诵读,但却极具威慑力,如同巨浪拍打着心灵。堂内阴暗处依稀现出无数残影,如同历史长河中被孝道触动的亡灵,他们或深鞠躬,或垂首饮泣;有的甚至像是在应和这段血书之力,试图渡化无处安息的鬼魂。

而那半人半鬼的怪影被密密麻麻的血字龙蛇缠住,发出锥心刺骨的厉叫。它气势渐弱,却仍不肯彻底臣服,好几次试图挥舞利爪,阻断这孝经血祭的力量,却被碑上的血芒与儒家文胆之气所反制,每一次碰撞都让它形体变得更淡一些。

陆明夷一边运功,一边在心中琢磨:“当年先贤以血书落碑,镇封鬼魅,不知牺牲了多少性命。如今碑裂封松,此番我强行加固,不知能否彻底安抚此处的怨灵?”他猛一催动意志,诵读的声音更加高亢。

“以血为书,以德为剑,若此道不灭,则阴煞绝不得破关!”他以言出法随之声,震得那怪影哀嚎飙血。只见阴影四周腾起血色符文的锁链,将其层层束缚,并向石碑深处拽去。那怨灵虽殊死挣扎,却难敌无形巨力的牵引,终被拉扯进碑身,一声凄厉长啸,在殿内久久回荡。

怪影被封回碑中,堂内漆黑雾气逐渐收敛。石碑表面又多出几道裂纹,显然强行镇压也加剧了碑体的损耗。陆明夷脸色苍白,显然消耗极大。幸而他年轻气盛,此刻只觉浑身酸痛,却努力稳住身形,以免晕厥倒地。他放缓呼吸,翻看那本浸染鲜血的孝经,惊讶地发现书页上多出几行暗红符咒,与母亲当年的残卷颇为相似。“果然,这本书随着镇鬼仪式再度被激活。也许,鬼门之秘就藏在更深的地方。”

大殿本是阴暗无光,此刻却异样地宁静下来。只听得到雨打穹顶的声响,滴答滴答落在那些积水坑里。陆明夷知道,封印虽然暂时稳住,但远谈不上万无一失。他继续在残破殿内搜寻,想进一步确认此地是否还隐藏其他灵阵或封禁之物。

这观内原本供奉何种神祇已无从考证。厅堂两侧摆有数尊破损的雕像,各个面容狰狞,难辨名号。或许是古老的巫神,也可能只是民间鬼怪的镇压符号。雕像脚下凝结的黑泥散发出湿腐黏腻气味,与尸气极其相似。走近少许,能听见若有若无的低语,似亡魂不肯舍离,又像是虚幻的幻听。

陆明夷皱了皱眉,走向供台。他在瓦砾和蛛网掩藏下寻到一册折断的竹简,简面文字早已模糊,但可辨出似乎是儒家古文和咒语相叠,布局杂乱难解。他翻了几眼,赫然发现其中记录着“血祭镇封之法”,与他喷血读“孝经”的方式有几分相似,只是典籍中还提到更多——“巫族血脉乃为鬼门钥匙”、“阴阳两界以血相通”之类的只言片语。

“巫族……难道门中封印的尽是巫族所养的恶鬼?”他暗忖不已。母亲遗留的线索几次都提到巫族曾与人族混血,掌控远古巫术,可他们究竟如何涉足儒家典籍、并在此镇鬼观建立这道封印?眼下问题更多,却无人可答。大殿四壁刻画的符号也让人费解,隐约包含十天干、十二地支、封鬼印阵的烙痕,又有类八卦阴阳的图案,被刀劈剑削,模糊了痕迹。

当他仔细端详石壁时,突然感觉到身后传来一股阴寒。他蓦地转身,正好看见那黑色石碑剧烈颤动,血色纹路明灭不定,四周似有爆裂声响起。

“不好!镇封的鬼物尚未被彻底平息,甚至在激发碑内的禁制。”他心中警铃大作,连忙提剑护身。可住所剩文气不多,难以再主持毫无保留的镇压。若再度爆发,这大殿恐将坍塌,届时真正的凶邪也许会逃逸世间。这一瞬间,陆明夷内心念头急转。

但异变未及发生到最糟。那碑身一阵激烈摇晃后,似被某种力量镇住,裂纹中渗出的阴暗血流又渐渐缩回。最终,碑上那“血书镇鬼”五字褪回漆黑死寂。大殿含混的哭号戛然而止,仿佛有人将它们尽数塞回暗夜牢笼中。若陆明夷没看错,碑文最深处升腾起淡淡的金光,与他先前诵读孝经所激发的浩然之力相呼应。

见此一幕,他方才松了口气,知道自己以真血祭经,再添上残破竹简的些许阵法,成功将碑的封禁稍作加固。至少短期内,这怨灵再难挣脱。可是,他也清楚此举无法保证永世太平。以他现阶段的修为,难抗如此庞大的怨念与法阵,仅是暂时弥补罅漏。若哪日这里的鬼煞卑劣再生,后患无穷。

陆明夷扯下随身带的布巾,擦去额头冷汗。又用指尖沾了点鼻血,自嘲苦笑:“先贤若地下有知,不知是否认可我这后辈的封印之法?”

忽然,一声轻微异响自观门外传来。他警觉地凝神戒备,却闻到一股淡淡檀香与药草味道,竟并非先前那般阴邪。一个瘦高的身影渐渐映入门檐之下,一袭黑袍,袖口绣着九道云纹,面色苍白,却颇具古怪的宁静。他那双眼睛仿佛冷月般空洞,对上陆明夷的目光只是一瞬,便微微一笑:“果然有后生闯此禁门,真是有趣。”

陆明夷手按剑柄,不知对方来历。但黑袍人的气息里不带腐朽鬼意,也非纯粹的血煞之能,反倒隐约流露出一丝道的玄妙,一丝巫的诡谲,再加上些许不明根由的人道光影。那三者本截然不同,却在他身上诡异地融合在一起。

“在下途经此处,见观门大开,不知贵客是何方修士?”陆明夷面色不动,却心生戒备。一来此地邪祟多多,二来对方气息深不可测,自己若不谨慎,怕是难免旁生祸端。

那黑袍人不答反问:“天地间,百家尽出,有儒、法、墨、农、纵横……各守道脉。可有听闻过‘道巫并行,其势可镇阴阳’一说?”说到此处,他轻轻抚过破旧的观门,目光扫及殿中的石碑:“看你所持血经,倒真有几分奇门手段,看起来,是想重续当年先贤的镇鬼之举?”

暗雷般的话语令陆明夷心神一凛。对方似乎一眼看穿他的来意!但尚未等他回应,那黑袍人微哂道:“小友不必紧张,我只是闻气而来,略探此宅。嗯……你既能勉力封住碑中怨鬼,倒也救了不少人,避免瘟厄再起。”

“你是何人?”陆明夷追问。

黑袍人轻声一笑,并不作答,反而从袖中抛出一片薄如蝉翼的玉简。玉简晶莹剔透,中间镶嵌暗红线条,如同一条蜿蜒血脉。它于半空中划过一道诡异弧线,被陆明夷接住时,手心一片冰冷。他盯着那玉简半晌,看不出其用途,却也不敢轻易催动。

屋外骤雨初歇,黑袍人负手于后,淡淡道:“此观名曰镇鬼门,并非偶然。接下来,无论你如何寻找先贤血祭之法,也要记得,你所面对的绝非区区孤魂野鬼。而是……深埋这片大地之中的古老阴影。”

“古老阴影?”陆明夷反问,可对方言辞隐晦,他仍不得要领。

黑袍人似是也不多言,一抹古怪笑容渡过唇角:“总有时机让你知晓。记住,血书封鬼,只是初学阶段。若想真正护佑苍生,恐怕需要的,远不止‘孝经’之力。”他说完,脚步轻点,身形随着一阵山风离去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待陆明夷快步追至观门外,却只见山路静谧,唯有灰雾缭绕。那人踪迹全无。

陆明夷捏着那玉简,心中疑虑更深。这番初遇,让他敏锐地感觉到自己正被卷入一个巨大漩涡之中,除了自身探索,更有未知之手在推波助澜。种种征兆表明,这座镇鬼门观并不是一己孤绝之地,而是百家暗流中的一环;石碑上的血封只是一重浅表,而真正的幽晦黑暗,潜藏于诸子的秘典与世代恩怨之中。

沉吟半晌,他将玉简收进怀里,关回破败观门,使其勉强阖上。随后便顺着来路原路下山。封印勉强强化,却终归不是久安。然而他身上气力所剩不多,也无继续冒进的实力,只能先行离开,筹谋后续对策。

他并未注意到,就在观殿最暗处,那褪回碑中的怨灵并不甘心地嘶吼着,无声对抗着新加固的锁链。血碑上裂纹似乎又往四周蔓延数分,如同一面将碎未碎的镜子,映照出荒芜人世的凄凉。鬼煞的怨毒,被禁锢在血书之下,却对外界充满更深的诅咒和渴望……

夜幕降临时,陆明夷已行至山腰。冷雨虽稍有减弱,天色却更加昏暗。他脚步沉缓,却难掩心中杂乱的思绪。那神秘黑袍人的出现,带来太多疑问:既是“道巫并行”,又能一目洞悉他用《孝经》血封怨灵的关键——对方究竟有什么意图?此番一别,他们是否还有再见的机会?

甫一想到这里,他又忍不住回首望向镇鬼观方向。那座破败古观在迷蒙夜色里只剩下一个朦胧的剪影,仿佛远古留存的人间阴影。再过不久,也许会有更多修行者被吸引到那里。或许,那些暗中窥探的势力也会闻风而动。镇鬼观并非孤立存在;如果观中封存着一条蔓延至百家之道的深线,那么后续必将引发轩然波澜。

陆明夷欲加快脚步下山,可尖锐刺痛忽然从胸腹涌起,令他几乎站立不稳。方才在观内施展血书之术,强行调动文胆与自身精血,如今后劲爆发。他抚住胸口,额间冷汗不断。他自幼体弱,加之此法源自母亲笔记,非正宗儒家经义,内里还融合了古巫咒术,稍有不慎便会伤及根基。若非自己幸而还保留些许浩然正气,恐怕会当场吐血身亡。

幸而抵达山腰后,山路陡峭程度减缓,他撑着身躯小心行进。一路蜿蜒,山风忽急忽缓,卷着湿重雨雾打在脸上,让人阵阵发寒。夜色深邃,不见星月;两侧山岩仿佛沉睡的巨兽,随时可能张口吞噬。陆明夷强忍眩晕,一次次提醒自己要集中意念,幸而尚能安全走到山脚。

山脚下有一座简陋山神小庙,庙前空地处聚了一小片避雨之人,多半是附近山民,或赶路行商,或猎户樵夫之类,因雨夜赶路不便而暂留此地。庙里火光闪烁,依稀可见几人聚在一起取暖,互相诉说着什么。

陆明夷脚步一顿,心想着横竖天色已黑,不如歇息片刻。他推开庙门,却见所有人都猛地转头,一股紧张气氛弥漫。大凡荒郊小庙,夜半闯入陌生人,很容易引来误会。只不过当他们看清来者只是一位清瘦年轻儒生,并无恶意或凶器外露,神情这才稍缓。

“一位青衫公子?”有人低声嘀咕。

“浑身湿透,怕是山上淋雨下来的吧。”另一人试探开口。

陆明夷微微欠身,客气道:“在下刚从山上回来,冒昧打扰几位,还请见谅。”言语之间,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平易近人。

其中一名须发花白的樵夫招呼他过来坐,拿出一块干燥的麻布:“公子淋湿了吧,烤烤火,别着凉。咱这儿正说起镇鬼观怪事,外面阴风雨夜,颇为骇人呢。”

“镇鬼观怪事?”陆明夷心头微动,面上不露声色。他向樵夫打量四周,隐约发现庙内火堆旁围坐着六七人,每人神情都有几分紧张。此地虽不是热闹驿站,但压低的讨论声依稀能让他捕捉到关键词:阴魂、怪音、封印异动。

一个健硕的年轻猎户把玩着短弓,说道:“近来听山里人传,镇鬼观本就有邪煞,几年前还有妖物出没,后来似乎被郡守请来的一位仙师封印了。谁想今年又闹腾起来,山道上常见影影绰绰的东西,睡到半夜能听见诡叫。我看着不吉利,往后这儿怕是越发不得安生。”

有人叹道:“可不是么,去年镇上就闹过一场怪病,不少人莫名发疯,似被恶鬼缠身,还呓语什么‘献血、献祭’,真是渗人。听说请了道士做法,都不见好,我家那侄儿差点没命。”

樵夫耳尖,转而将视线投向陆明夷:“公子刚才说是从山上来,不知您可曾见着异常?”

陆明夷略一思索,总不能把自己血书封鬼的事儿原原本本相告,只能含糊道:“山上确有破旧古观,阴气森森,不过并未惊动我,只是……观内确实有些邪异之处。”他顿了顿,又补充,“诸位若无必要,还是别去打扰为好,免得无故招惹阴邪。”

“是是是,我们可不敢去。”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起来,有人叹气,也有人带着小声咒骂,责怪官府不管,任由邪崇肆虐。更多人则是惊恐,害怕山中再爆发不祥。

在这小庙避雨的人是附近村民或山客,皆祈求平安活计,并无过高奢望。镇鬼观之事,对于他们来说是恐怖传说,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宿命。陆明夷默默倾听,既感同情,又心生责任。他心想,百姓并非不想活得太平,但大多数人既无修为,又无背景,只能被动承受这世间的怪力乱神。

生来为何要纠结百家之争?天道衍化与人道存亡又何干凡人?可恰恰是这无数凡人的生息,构成了天下根基。若鬼魅肆虐,令生灵涂炭,岂非与儒家济世方略背道而驰?陆明夷想到此处,暗暗下定决心,无论如何,他都要解开“血书”和母亲留下的线索,找到更完善的儒家封镇之术。否则,这座镇鬼观绝非今回小波动便可了结。

夜渐深,庙中人陆续歇息。有人提出值夜,怕的是野兽围袭或猛鬼上门。陆明夷身体疲惫,却倚在石柱旁休息不久,就感到胸腹绞痛加剧。白日强行运功压制的后果开始显现,加之星夜风寒侵袭,他浑身难受,被冷汗浸透衣衫。恍惚间,他似乎做了一个可怕的梦:那血变的《孝经》化作一道通天血柱,冲破了山巅,隐隐透出母亲临终前的嘱咐:“以血祭之,以文补天……”细听却又转变为鬼哭凄呜;随后画面骤变,似乎无数巫族亡灵在深渊里匍匐,一道黑袍身影与他隔空对视,嘴里念着含混难懂的咒语。

梦境与现实交错,他越陷越深。直到凌晨时分,他猛然惊醒,发现自己蜷在破落屋角,额头滚烫,四肢发凉,一场高热已然来袭。庙里火光暗淡,外围满是寒风呼啸,其他人的鼾声与细碎说话声在耳畔纠缠不清。他咬牙强撑,却感到再继续下去,身体可能熬不住。

“如此也好,我若就此死在山脚,倒省许多烦恼……”他自嘲地苦笑,却随即想起自己还肩负血封鬼门、母亲遗志和探索百家残篇的使命,怎能轻易倒下?当下他努力撑起身子,艰难地站起,同时将右手抚在胸口,暗暗调息。体内文胆虽已暗淡,但仍存一丝浩然正气可稳定元神,若再运转些普通疗伤之法,应该能稍解症状。

正当他透过庙外裂隙看向灰蒙蒙的天际时,一道细微脚步声忽然接近。回头望去,来人是个身着粗布衣衫、扎着两条小辫的姑娘,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,面容有些憔悴,却眼神清澈。她轻轻地把一碗热腾腾的药汤递过来,带着略带怯意的关切:“公子……我看您疼得厉害,爷爷让山下郎中配了些粗浅驱寒药。您先喝着,也许会有点用。”

陆明夷望着那碗黑褐色的汤药,苦涩之味扑鼻而来,与他儿时记忆里的某种药香隐隐重叠——母亲旧时为他熬制的退烧汤。那时条件简陋,依靠野草药熬制,只能暂缓病痛,却难以根治。如今相似的味道牵动了他心底的柔软。“多谢……”他伸手接过,没再多说。其实他知这草药并非灵丹,但此刻一份普通人的善意,也足以温暖他。至少,这世间还不全是黑暗诡谲与刀光剑影。

汤药滑入口中,陆明夷感到一股灼热暖流冲击胃腑,让那来自邪煞的寒意稍稍平复。他默默感谢那姑娘,将空碗放回。姑娘正要回到祖父身侧,忽然好奇地瞥见他怀中隐约透出的古旧书卷封面,绣着“孝经”二字,血痕尚未完全干涸,看上去极为骇人。她吓得身体骤僵,但并未高声呼喊,只是怔怔退后,面露惊疑。

陆明夷有意将书掩住,却见事已至此,便坦然一笑,轻声慰道:“姑娘莫怕,这是我家传之书,虽有些古怪,但不会害人。”其实他心里很明白,这血书在常人看来宛如魔物奇器,不知有多少诅咒之嫌。

姑娘哆嗦着点头,勉强笑了笑,再不敢多言。她匆匆转回到那樵夫身旁,依偎着暖火。临睡前,偶尔回头望一下,似在确认那青衫公子是否真无恶意。火光的橘黄映照她的侧脸,浮现出复杂表情——既带着些许惊惧,也隐含着无言的怜悯。

陆明夷见状苦笑,只能合眼静养,任由药力稍作缓解。待到深夜,大部分人已沉入酣睡,他却半梦半醒时常惊醒。小庙外忽又传来淅沥雨声,夜色混沌,山风呜咽。朦胧中,他依稀看见一个幽暗身影在人群之间缓缓移动,那身影只是站在火光外缘,似在打量,却不靠近。等他努力想看清时,眼睛却被疲惫蒙住,再次陷入昏沉。

黎明之前,风浪消停了片刻。当天空微显鱼肚白,山野间滞重的雾气缓缓褪下时,庙里的人陆续起身,打算趁着这段难得的平静离开。陆明夷醒来后,身体虽仍酸痛,却勉强能站立,不再像前一夜那般险些昏厥。他向庙中众人拱手告辞,踏上往山外城镇方向的小道。

一早,山道潮湿,石阶更滑,闲人稀少。昨夜同宿的樵夫见他柔弱,特地要送他一段路,顺便和他聊了几句乡野琐事。谈及镇鬼观,樵夫神色仍悟着惧色,劝他说:“公子莫再上那山去了,听我一句劝吧。那观邪性极大,已有多人失踪,至今未归。”

陆明夷淡笑:“多谢提醒。我也不愿轻涉险,而今只盼天下太平。”

二人至山脚分路口道别,樵夫随即钻向附近树林砍柴。陆明夷则一步一步走向繁华方向。前面约莫十里处,便是最近的城镇“玉衡镇”,那里是行商要道汇聚之处,或许能找到客栈休整。也许还能找到一些针对此地邪异的记载——毕竟,许多传说口耳相传,散落民间,不一定只在高深典籍中。

约行一个时辰后,前方逐渐可见城镇轮廓。陆明夷心底稍松,准备先在镇上找家稍微干净的客栈歇脚,再探询能否寻到郡守书院或私塾。若能借书一观,也许能理出与镇鬼观相关的旧案。他未料到,命运却正暗暗牵引着前路:百家风云,诸子伏线,无形之中都在一点点汇合。

走近玉衡镇城门,一个腰系铜章的衙役正在盘查来往路人。见陆明夷衣襟血迹斑驳、神色疲惫,便立刻生疑,喝道:“来者何人?所去何处?”陆明夷拱手呈上随身通行文札,他本来只是一介游学之人,又有儒家门生的简单凭证,衙役翻看后虽不识书中学理,却也见无造反字样,喊了声:“进吧,别闹事。”便放他通过。

玉衡镇不算大城,却也街道纵横,店铺林立。大街上人来人往,叫卖声此起彼伏,兼有驽马车队运送货物,尘烟与人声交织,颇显热闹。陆明夷与昨夜山中凄凉氛围形成强烈反差,一时间竟有些恍惚。百姓忙碌生计,各行其事,似乎对镇鬼观那等阴煞之事不甚关心,又或许有心无力。在百姓眼里,日常糊口才是第一要务。

他找到一间看似整洁的客栈,付些银钱住下。店伙计见他衣物泥泞血染,面色又苍白,隐隐有些忌惮,态度也不冷不热。送上热水时,诧异地问道:“客官可是路上遇了响马?看您这身子骨,莫要再出门惹事。”

陆明夷含糊应声,借口需要静养,拒绝了伙计推荐的药铺。实际上,他对寻常药并不报太大期望。他只需调理两日,待体力恢复一些,再想办法进城里书院或衙门查询。对他而言,最重要的还是那封血书与碑封里的线索。如今有太多问题无解:母亲遗言指向何处?石碑里封印的究竟是什么层次的鬼煞?又有哪些势力正盯着这股封印力量?更何况,还牵扯到“道巫”秘术和更多隐秘。

回到房内,他先以清水略作擦洗,换上干净衣裳,然后将那本《孝经》取出摆放桌上,凝神细看。书中血迹已凝固,然而翻动之际,仍可见些诡异符血仿佛渗入纸页,形成模糊的咒痕。许多篇章里头,正统儒家条文与古巫符号交叠,像是有两个世界的声音在对话。

“母亲究竟得了什么机缘,才会将这些古巫之术刻入儒家经典?”他一向知母亲身份神秘,待他甚是温柔,但从不提家世。她临终前仅写下数页血书,暗示飞蛾扑火般的宿命:“若要救此世,必先救己身;血未枯,书未尽,天地犹可期一线生机……”

可问题是,该如何救己身?在镇鬼观强行血封之后,他深感自身力量渺茫。或许要更深入地钻研儒家道典与巫术交融之法,方能领悟母亲所言的“以文补天”真义。

他正翻看间,突感灵台微颤,一股若有若无的冷气自后颈窜起,似乎有人在看着他。他警觉回眸,但房内空空如也。只见窗外夜后的街头灯火渐明,客栈里的人声逐渐沸腾。是不是昨夜黑袍人盯梢?还是封鬼后遗留在自己血脉中的阴煞气息作祟?念及此,他掌心浮出一点微弱文气,将之顺着经脉运行,在周身遍巡,无甚异常才作罢。

太阳渐落,陆明夷简单吃了些饭菜,以休整为主。夜晚来临之际,他在狭小房间里调息养神。外头客栈吆喝声、人群喧闹声不绝,偶尔有醉客高声调笑,也有人匆匆脚步径过走廊。城镇之夜充满了凡俗烟火气,与荒山鬼影完全相反,反而让他心情稍安。

深夜时分,喧嚣声渐渐散去,他也逐渐入眠。可半梦半醒之际,忽然听到一阵隐约的低吟,带着奇异节奏,与昨夜梦境里隐现的巫语颇为相似。他猛地睁眼,却发现房门紧闭,窗外漆黑一片。仔细分辨,似乎那声音并非源自屋外,而是回荡于他识海之中,跟血脉相连,好似某种亘古悠远的呼唤——

“血之钥……巫之源……镇鬼之术……”

那含混不清的语调穿越千年虚空,撞击在他脑海里。陆明夷浑身汗毛倒竖,他尝试咬破舌尖来清醒,却发现声音不散,愈发清晰,如同被人以秘法刻在灵魂上。

冷汗顺额角流下,他手握《孝经》,强提文胆。随着文气升腾,识海中的低吟声才开始淡去,逐渐陷于沉寂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得以喘口粗气。此刻后背的衣衫已湿透,彷佛在阴曹地府走了一遭。

“看来镇鬼观封印的煞气仍残留在我身上,或许亦与我血脉中的巫族因子产生共鸣?”他记得母亲曾说过,他们家先祖与巫族有过纠缠,因此他才会天生体弱,却又可承载血书之力。只是当年她对这样的话题避而不谈,如今只留给他一连串无解的疑团。

陆明夷坐在床沿,心脏扑通狂跳。他先翻检随身书笈,找出一枚以朱砂和雄黄等材料炼制的小符篆,这是他多年前在某处道观学会的入门防身之法。平时可隔绝小部分阴邪入侵。他咬破指尖,将新鲜血滴在符篆上,再以儒家敕文默念数句,将它贴在自己衣襟内里。这样稍能镇定心神,避免再被阴煞干扰。

这时,窗外传来一声轻微的石子叩击。陆明夷一惊,快步过去拉开窗户,只见昏黄街灯尽头,一个面容模糊的人影疾速隐入夜色。一阵冷风灌入,他心脏蓦地抽紧——直觉告诉他,此人并非寻常过客。或许是昨夜那黑袍人,又或许是盯上他“血书”秘密的某路人马。不管怎样,玉衡镇的夜里不会无缘无故出现监视者。

他强迫自己冷静。既然对方暗自示警,或许想引他出去?可去或不去,都暗藏凶险。他微一思量,终究不打算再避:巫香之影乃悬顶之刀,与其坐等不测,不如主动一探。若能厘清对方身份,未尝不是好事。

拎上随身剑与那本《孝经》,他轻手轻脚出了房门,穿过客栈后门,跃上街头。漆黑的巷子里只剩寥落灯火,他小心辨认方才那道身影去向。果然,在巷尾转角处,又见一个瘦削古怪身形闪烁,似在特意等候他赶来。

“你是谁?”陆明夷稳住气息,低声发问。可那人并不答话,只是伸手示意跟上,然后往镇西方向飞奔而去,速度极快,恰似熟悉此地街道。陆明夷瞧出此人轻功身法不凡,咬牙追了过去,心跳不由自主加速。

二人一前一后奔行穿越数条昏暗小巷,途中经遇巡逻夜更人、巡捕营,也因光线幽暗而未被察觉。最后,那身影停在一片僻静的老宅前,借一盏昏黄灯笼的光,陆明夷才勉强看出对方是一位穿灰袍的中年男子,脸颊消瘦,一双眼睛神色复杂、充斥戒备与焦虑。

灰袍男子低声道:“你真有本事,山中血封鬼灵,想必与镇鬼观有不浅关联。你可知近来这里……不,应该说整个玉衡郡,怪事愈演愈烈?”他的语气急促。

陆明夷稍感震惊:看来对方已有调查,竟知他在镇鬼观所为?或者至少听闻了风声。“阁下究竟为何人?深夜领我至此,所为何事?”他凝眸扫视四周,老宅院墙破败不堪,却有些可疑的结界符印隐隐显现,似曾诡异闪过紫光。

灰袍男子叹息,缓缓吐露:“说来话长。我乃前朝某守墓家族之后。祖上曾为郡中圣贤护陵、亦走过古巫一脉,近来郡里邪煞横生,我不得不暗中调查。数日前在大山里,远远察见有人以血祭碑文,镇鬼之术诡异。后细查才发现,那人似乎就是你。若所见不差,你就叫……陆明夷?”

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对方道破,陆明夷警惕心骤升。他非什么知名人物,更谈不上威震四方,怎会被对方如此准确锁定?“不错,我确实姓陆名明夷。可是你——”

灰袍男子微拂衣袖,打断他:“此番冒险寻来,只因发现一桩也许攸关你性命与此境安危的大事。你先随我入宅,看过一样东西再说。”说完,他立即走向老宅大门,轻轻一推,那门“吱呀”作响,颤巍巍地敞开,露出一方阴暗院落。里面似有阵阵萧瑟冷风,吹得廊柱斑驳摇晃。

陆明夷略一犹豫,还是跟上。既然对方知道自己血封之事,又未露杀机,想必暂时无害;何况他也想弄清这背后曲折。院里荒草深埋石径,空气里残留淡淡的血腥味,与他在镇鬼观时嗅到的气息有几分相似。灰袍男子举着灯笼,领着他往正厅走去,然后推门进了一间废弃的会客厅。

方踏入厅内,陆明夷便感到心里一紧:地上摆着几具冰冷的尸体,男女皆有,衣衫凌乱且满是刀痕,血迹凝固成暗红。约莫看去,死者年岁大小不一,有的脸庞尚带惊恐表情,宛若在极度痛苦中惨死。更诡异的是,他们胸口皆被刻画了某种相似的符号,呈现诡谲曲线,如同扭曲的巫纹,与镇鬼观里石壁上的印痕有几分相近!

“这是……你……”陆明夷勃然变色,既震惊又愤怒地盯向灰袍男子。对方连忙摊手示意无害,但神情悲戚:“我并非凶手。他们是最近镇中失踪的村民,昨夜被人抛尸在这里。今年以来,类似的事件已发生多次。官府查无头绪,我担心这背后正是古巫怨灵作祟,或还有更大阴谋。”说到这里,他似想起什么,忽地扯开一具女尸的衣襟,指着她胸口那猩红符号,“你看,这符号简直与山里的血封咒文相呼应……或许,这些可怜人正是被用来破坏或反制碑封?”

陆明夷心头一凛,走近蹲下,仔细观察那符号——果然隐约能辨识几笔巫咒特征,与《孝经》书页中的巫文类似,却有明显的戾气。似乎是在引燃死者精血,变作某股阴煞力量。镇鬼观封印被撬动的原因,是否也与这些黑暗献祭有关?

“若真是如此,那岂非有人故意屠杀,聚阴煞以冲击山中封印?”他喃喃,握拳的指节微微发白。这些无辜百姓遭此毒手,只因牵涉巫鬼之争,实在令人发指:“你怎么推断与镇鬼观有关?”

灰袍男子神情沉痛:“我曾调查过几桩近似案件,遇害者胸口皆被刻巫文,死前多住在离镇鬼观较近的村落。若是真如我祖上所言,巫族余孽为解放某种被封禁的力量,极可能以活人之血供奉鬼煞。镇鬼观封印因而动荡不安,这一切看似孤立,实则相互勾连。”

陆明夷听完眉头深锁:“如此说来,昨夜鬼碑震荡,并非偶然!有人在暗中布下大局,要将那怨灵释放天下。再结合我母亲在血书中反复暗示的巫痕,这背后恐怕不仅仅是散乱巫族的余孽,而是一股更深层的阴影势力。”

灰袍男子点头:“不错。这便是我冒险找你之因。我观你能在观内以儒法血书稳住鬼煞,说明你与此事有极深渊源。也许你所掌握的秘术,能帮我们尽早查明真凶,免得更多人无辜送死。”

陆明夷沉默片刻,胸中已腾起一股冰冷怒火。他不是卫道士,也非菩萨心肠,但于民众无端遭屠杀,心里岂能无悲愤?若真有人以人命血祭破碑,那就是滔天罪孽,倘若放任不管,势必酿成更大浩劫。

正欲再问详情,一声冷飕飕的怪笑骤然自厅外传来,声线尖利,似鬼魅吟唱:“桀桀桀……又来了两个送死的?就让你们明白,抵抗是徒劳的……”灰袍男子与陆明夷皆骤然警觉,连忙拔剑、握灯,戒备地注视门口。

淡淡火光映照下,一条淡黑色人影踏入厅内,雾气环绕,看不清面容,只能看出大致身材消瘦,手中提着漆黑短刀,刀刃上还有猩红符咒若隐若现。此人声音阴森,一开口就透着渗骨寒意:“多管闲事,难活长久。识相的话,现在便退下,否则……嘿嘿……”说着,他狂笑不止,宛若鬼嚎。

只见那灰袍男子以灯笼光照去,顿时发现来者胳膊上满是捆绑纹路,像是血色藤蔓,与尸体胸口的符号暗暗呼应。他惊怒交加:“果然是你这杀人魔头作乱!为何要如此残忍?!”

黑影淡漠道:“我只是聆听召唤之人。血祭之法,逆转天地。等我们的‘主’归来,区区人命又算得了什么?”他低低狂笑,挥动短刀,一股刺鼻血气顿时扩散,引发厅内尸体的残余血液蠢动,仿佛再度被激活。

空气中传来腐臭,死者胸口符号闪烁暗红。陆明夷与灰袍男子见状,面色更凝重:“他竟能操控死者血煞?小心——”灰袍男子话音未落,那几具尸体蓦地抽搐起来,似被某种鬼力驱动,扭曲地爬起,一边口中溢血,一边向他们扑来,场面令人头皮发麻。

“孽障!”陆明夷顾不上多想,抽出“正仪”剑,注入微弱文气,迎面斩向冲在最前的一具男尸。男尸哀嚎一声,黑血飞溅,笨拙地跌倒。但被巫咒操控的怨力让它瞬间又爬起,只是因为被剑气所伤速度减慢。后方几具尸体也阴寒逼近,伸出死灰般的利爪,不断嘶吼。

灰袍男子则举起灯笼猛冲,灯笼里还暗藏一柄尖刺短剑。他狠狠扎进另一个女尸的胸口,喝道:“安息罢,你们只是被人利用的可怜人!”那女尸发出干瘪怪叫,挣扎片刻,血迹流成黑泥,最后无力地瘫倒。但屋内腥臭瘟气越发厚重,似有更多阴魂被引来。

持短刀的黑影张狂狂笑:“你们挣扎又何妨?在血咒之力面前,一切都是蝼蚁!用不了多久,封鬼之碑将被彻底破除,羁绊天下的道统也将土崩瓦解……”他语言里似透着某种极端信仰,抬起短刀就欲亲身上前斩杀二人。

陆明夷眼见其刀刃猩红符光愈盛,似融聚众多冤魂之力,一旦被击中恐后果不堪设想!他猛地退后半步,深吸口气,将剩余浩然气统合丹田,聚于“正仪”剑。又咬破舌尖,吐出一口精血在剑身之上,同时高声念道:“孝经血书,斩魅封魂!”霎时,剑体浮现淡淡儒门金光,与那《孝经》相通,化作炽亮剑芒。

“喀啦!”一声爆响,他一剑劈向黑影的短刀,刀剑相交,竟把那阴邪之力硬生生斩出一道缺口。黑影没料到他短时间还能爆发如此力量,被剑气震得退出两步,发出一声闷哼。可他很快稳住身形,狞笑重新讥嘲:“既能与我对招,看来你确有点本事。只可惜,血煞之力无穷,此地阴气正盛,你还能撑多久?”

话音未落,周遭那几具半死不活的尸体又嘶吼着冲来,形成协同围攻之势。陆明夷身形翻转,一边迎战,一边心里暗急:若只凭他说的“孝经血书”,自己能再坚持几回合?别忘了,他始终体力不足。灰袍男子也气喘吁吁,手上短剑虽沾有某些巫术克制之法,却难敌人多势众。

就在双方激烈交锋时,厅外忽地闪过一道更深幽影,带着凛然杀气破窗而入!那身影速度极快,仿佛鬼魅闪现,一跨进厅就高高扬起漆黑长刀,一股凌人的刀风卷起十余米外的灰尘,瞬间横扫过黑影身旁。

“嘶——”黑影顿时惨叫,肩头被刀锋带起的气劲划出深深血痕!他踉跄退后,满眼狠毒,却瞬间看向来人,嘴里咬牙怒道:“你也来坏我好事?哼,今天的戏,我记下了,终有一日——”他话未说完,猛地掷出一团漆黑烟雾,扭头就窜出后窗遁走。速度之快,让人难及。

厅中尸体被烟雾席卷,逐渐倒地不再动弹,却留下惨绝人寰的死状。灰袍男子和陆明夷惊魂未定,纷纷警惕看向破窗进来的那人:只见对方同样是一袭黑衣,但并非先前的黑袍,身形清瘦,面覆半张银色面具,只露出冷冽凌厉的眼眸。

此人静静收刀,刀尖还滴着几滴暗血。他缓缓扫视二人,声音低沉冷硬:“别误会。我不是和那家伙一路。”说罢,便扭头瞥向地上尸首和诡异的符文,目露厌恶与嗜血般的恨意,似乎有滔天血海深仇。随即,他不再多言,也闪身欲走。

灰袍男子连忙喊道:“请留步!你是谁?”可来者根本不予理睬,一跃破屋而去,速度不下于之前那黑影。陆明夷与灰袍男子对视一眼,都感到此人深不可测。谁能想到短短一夜,这座小小的破屋便浮现三个不同神秘人:一个血咒行凶者,一个黑衣蒙面救场者,还有他们二位自称正道之士……皆卷入血巫杀局,涉及镇鬼观封印。场面尤为混乱。

灰袍男子擦了擦额头冷汗,恼恨不已:“可恶,又叫那凶徒跑了。眼下至少确定一点:有人在此用血咒屠杀平民,欲破鬼封,怕还不止一股势力。你的嫌疑算是洗清了,可接下来怎么办?”

陆明夷收剑,颇感无奈:“形势危机重重。此事仅凭一己之力恐难查清……可我必不袖手旁观。接下来,你我何不联手?先将此事禀报可信之人,或找机会搜集更多线索,终能摸到幕后那只操控巫咒的黑手。”

灰袍男子沉吟点头:“也好。我虽非名门,但祖上有些故交在郡中官场,或可做些联络。你则试着从书院、公府档案入手,可能找出巫族与鬼门的历史记录。我们双管齐下。”言罢,他看向地上一排死不瞑目的亡灵,叹道,“只是,我辈能否阻止更大灾祸,真不好说啊……”

烛火闪动,血腥之屋弥漫着诅咒般的恶臭。陆明夷紧握“正仪”剑柄,压住心底的悲愤与茫然。无论如何,他已踏入这条不归路:既是血书继承者,又是封鬼使命所系。前方或许充满危难,但他无可退缩。

窗外夜色依旧深沉,看不见月与星。风声卷过破败庭院,仿佛远处传来镇鬼观的回响。百家乱流已暗暗涌动,山雨欲来之势让人喘不过气。或许真正的较量,才刚刚拉开序幕……

次日清晨,灰袍男子先行离去,打算回暗处联络旧友,以期与官方取得沟通。临走前,他与陆明夷约定三日后在“静云斋”酒楼暗会,互通近况与线索。看着他急匆匆消失在晨雾里,陆明夷心绪亦不平静:连夜惊变让他抽丝剥茧地看清,这场关于“巫咒破封”的阴谋已远远超出个体纠葛。无处不在的杀机,迫使他必须整合一切可用资源,尽快寻到破解之道。

玉衡镇的清晨多了几分湿冷,昨夜细雨复又飘落,街巷积水未干。陆明夷回到客栈,第一时间收拾行装,把自己勉强收拾得像个普通书生,然后直奔镇里的县衙——虽说在这世道里,单依靠官府不一定能解决所有邪祟,但若要查案、调阅案卷档案,官府之门还是绕不开。

镇县衙门坐落在街市西北角,构造并不宏伟,却也庄严肃穆。瓦檐下悬着一块“玉衡县堂”匾额,门口两名衙役正在站班。见陆明夷走近,神色有些疑问,又带着一贯对外来陌生人的戒心。

“站住,你是何人?来此何事?”一名衙役伸手示意停止。

陆明夷拱手,言辞恳切:“在下乃游学儒生,久闻此地近有诡异案情,特来协助查明真相,还请通报县令大人或捕头,容我一述。”

衙役上下打量他:一身青衫虽显斯文,但面带疲色,与山野雨夜冒险的形象不无联系。对方倒也不乱生疑,便示意另一人进去通报。

等候之际,陆明夷留意到衙门口停放几副担架,上面还蒙着白布,隐约能见血迹。他心头咯噔一下:也许是昨夜又有人遇害或发现新的弃尸。这场血腥献祭是否加速蔓延?不觉间,他愈发担忧。

不多时,那衙役回来,招手道:“县尊大人愿见你,但仅容在偏厅陈述。你若敢虚言欺瞒,小心吃官司!”

陆明夷点头,一路随他们穿过院落廊道,最终来到一间简朴的侧厅。厅内靠墙放着几列公案卷宗,窗边桌椅摆放简单。光线透过纸糊窗户映进来,勉强带些亮意。一个中年官员正坐于桌后,捧着一份卷宗,眉头深锁。他身披县令朝服,面容方正,却难掩满面倦色。想来这位县令近来被桩桩怪案折磨不轻。

“下官姓崔,你何名?自哪里来?要如何协助我等?”县令抬眼看他,直截了当地发问。语调里带着官场特有的谨慎和疲惫。显然,有人说要破案,听来并不罕见,但真有本事的人却是寥寥。

陆明夷不必多作掩饰,谦卑答道:“小生陆明夷,祖籍在南方,近些年在各地游学、拜访书院。昨夜在镇中无意间见到一伙人操控血咒,制造人命惨案……此等行径骇人听闻,似与镇鬼观之事颇有牵连。我才斗胆求见,盼同县衙联手,以便保护百姓。”

县令一听“血咒”与“镇鬼观”,神色猛地一变,赶紧示意衙役关紧门窗,然后低声道:“果然还是绕到那里了吗……说来惭愧,我们衙门时常接到关于人畜失踪的报案,可派人上山查探,多数无所获。再者,还有些灵异之说,令人吃不准。可若真涉及邪术,按理当报上郡守,动用上级力量。只是郡里迟迟无回音,如今县中人心慌乱,我这当父母官的却束手无策。”

他拳头轻捶桌面,显露极大无奈。陆明夷心中微动,遂追问:“不知可否让小生查阅近期案卷,看看能否发现凶徒规律?县尊大人放心,小生愿以己身抵保证件与信用,只盼能早些破案,莫让更多人惨死。”

崔县令审视他许久,最终轻叹:“好吧,我已经走投无路,你要看就看吧。若真能有所发现,自是功德一件。待会儿我叫师爷先把相关卷宗给你过目,只是除了搜寻线索以外,你莫再踏足案发现场,省得死伤更重。其他的,可以自行斟酌。”这话虽含嘱咐,亦暗带一份期盼——倘若能破案,他也可向上级有个交代。

于是,陆明夷当即谢过。随后衙役便领他至一间堆满书案的偏库,柜架上整齐摆放着各类讼案卷宗。县衙师爷是一位老者,看似年近六旬,须发苍白,对案情颇为熟稔。他帮着陆明夷翻出近半年内所有“失踪、凶杀、尸体离奇”之类记载。

“唉,小老儿平日里理文书都理得脑壳疼,近期怪案尤其多,不全是妖邪,有的也许是山匪作祟,但也无法排除有人借邪术杀人。”师爷一边摇头,一边把厚厚一叠档案放到桌上,“你要看,都在此处。”

陆明夷轻轻抚开卷宗,映入眼帘的多是血淋淋的描述:某村一夜间三人失踪,翌日山岚里寻到尸骨;某妇与家中幼儿离奇暴毙,无任何外伤却胸口血痕斑驳;还有居民指认夜半见鬼影飘荡……乱象纷呈,令他心头沉重。

他一边对照时间地点,一边思忖是否有相通规律。渐渐地,他在字里行间里发现:绝大部分失踪及遇害者,皆集中在临近“归云山”的村落或往来商道,而归云山的深处,正通往镇鬼观所处的悬崖内谷!结合昨夜灰袍男子所言,这再度印证了——山中鬼煞躁动,与血咒杀戮相互呼应。

除此之外,卷宗里也提到一些奇怪的线索:多名存活的受害者遗孀证实,丈夫临终前曾莫名地嚷着“听到有人在梦中召唤”,“要去献血”云云,还有人胡言乱语自残,这与陆明夷自己昨夜梦中所闻的诡异巫语不谋而合。

看完这些,他已胸有大概轮廓:有人在不断利用潜藏在镇鬼观的“怨灵”或“鬼煞”做文章,通过献祭血咒加快封印松动,甚至借助潜移默化的“梦中邪音”控制凡人去送死。这可是规模庞大的阴谋,绝非孤立之人能完成。

整整一个上午,他埋首案卷之中,笔走龙蛇地记下要点。直到临近中午,肚腹空空,他才揉了揉眉心,合上卷宗。衙役见状,刚要告知县令他要离开,没料想崔县令却先行找来。只见他面容愈发凝重,开口便道:“陆公子,适才又有人来报,说山里新发一桩血案:疑似一对夫妇全家被屠灭。若你有把握,可否随我一同前往现场?我数次派人接触此类凶案,久攻不下,着实需要你这样的异人相助。”

看见崔县令此番态度,不啻于抛出破釜沉舟之邀。陆明夷没有敷衍,他稍一沉吟便答应:“既如此,小生愿同往。只是现场或有危险,愿县令大人安排精壮衙役随行,更要保持警戒,不可贸然冒进。”

崔县令重重点头,马上吩咐手下速速备马,召集一队捕快。陆明夷趁着片刻间隙,写下一封纸条给灰袍男子,约定下次接触地点与时辰,托师爷务必派心腹交给对方,一旦对方回返衙门,也好知晓最新案情进展。

午后,乌云密布,灰暗的天色下,县令与陆明夷带着一队衙役、捕快共十来号人,火速乘马赶往报案地点。那是一处位于归云山麓东侧的偏僻谷地,周遭杂草丛生,罕有人烟。报信的樵夫一路领他们到山脚一片竹林前,远远便能闻到飘散的腥味。

“就是那儿,上次我经过时,这屋子还没人迹。”樵夫声音带着颤抖,“今早我打猎路过,只见院门大开,血流成河,我吓得不敢多看,就连忙下山报官。”

众捕快面面相觑,握紧手中刀枪,全神戒备。崔县令让人分头包抄,一点点逼近那破旧院落。陆明夷随在队伍里,心下暗暗提防:他与昨夜情景对比,猜想又是同一凶手或其爪牙所为。只盼及时发现线索,把真凶揪出来。

踏进院门,一股浓重腐腥当即扑面而来,院中泥土地面凌乱地散落血迹,还留有斩断的牲畜尸骨,像是某种野兽或巫术献祭所致。正房门半掩,门里门外皆见深褐色血痕。走到近前,捕快们把门推开,只见室内景象惨不忍睹:四五具人尸横陈在地,似是一家人,包括老幼,最小的甚至还是孩童。如此腥风血雨,衙役们都忍不住作呕。

“天杀的……”崔县令咬牙切齿,面色铁青。他虽任职多年,见过凶案不少,也被这骇人的场面震撼。陆明夷强忍恶心,上前查探死者胸口与颈部,发现果然和之前一般,带着残缺巫咒纹路,但明显刻画得相当匆忙,似来不及完成完整仪式。

继续往内屋查看时,众人又发现一名奄奄一息的老人,或许是这家的族叔,却被扯至墙角,昏迷不醒,胸前也隐约刻着没完成的怪纹。衙役上前探了探他鼻息,惊喜道:“还有气儿!”便赶紧喂些水,试图唤醒。

“若能把他救活,也许能供出凶手。”崔县令说罢,催人快找大夫。可此地距离镇中医馆甚远,一时半会儿难以救治,只能先做简单包扎止血。

陆明夷蹲下来,凝视老人胸口那尚未成形的咒印,细看之下,竟与昨夜血尸符略有差异,似乎是另一种近似巫术的符号。他皱眉:“看来启动血咒的方式也不止一种……或者说,有其他同伙在以不同巫文进行试验,目的都是要激发怨灵之力吧。”

一名机敏捕快忽然从后院奔来,惊慌禀报:“大人!后院的土坑里埋着好几具新鲜尸骨,看衣裳,像外地商贩,还有不少孩子……”崔县令登时面如死灰:“还有更多受害者?这些畜生简直丧尽天良!”

听到这里,陆明夷心里翻江倒海。这不是简简单单的“被邪术杀害”,而是规模性的血祭杀戮,且死者身份多元;可见凶徒所得的“供品”并非来自单一渠道,而是不断捕猎路人或附近居民。此等惨剧若再放任下去,只怕方圆百里必陷大乱。

正在众人忙于救治老人、清理现场时,院外忽地有衙役高声呼喊:“谁?那边是谁?快站住!”旋即便见一道灰暗人影从竹林尽头闪过速度很快,与昨夜的情形仿佛如出一辙。若非衙役眼尖,几乎没能察觉。

“抓住他们!”崔县令急喝。数名捕快提刀追去,陆明夷也毫不迟疑,踩着雨湿的泥土疾奔过去。只见那个人影动作矫捷,似不想与官府正面冲突,极力往山林深处逃逸。

追逐约莫持续一炷香功夫,他们翻过一段乱石坡和灌木丛,最终在山脚下的一片残垣废庙前截住了那蒙面之人。对方看似气息急促,正回头扫视,发现左右都被衙役封住去路。

崔县令喝道:“还想跑?交代你的身份与所行之事!此等血宅案,莫非就是你所为?!”

蒙面人不答,只是发出一声轻哼,随即右手猛地甩出一把黑色粉末。捕快们闪避不及,被粉末弄得视线模糊,险些站立不稳。陆明夷见状当机立断,从怀中抽出一道符篆,以浩然气催发撞破那团黑粉,减弱其侵蚀。

“卑鄙!受死!”有性情急烈的捕快破口大骂,一刀斩向蒙面人。对方身手不凡,虽被困局,却仗着灵巧步法化解刀势,身形往旁一闪。然而陆明夷却看准机会,抬掌一股文气逼到,对方勉力再躲,却仍被掌风扫过肩头,重心不稳。蒙面人闷哼一声,向后踉跄几步,险些摔倒。

陆明夷从容上前,剑尖遥遥指着:“束手就擒,否则我等绝不留情!”

谁料,那蒙面人却发出一声凄凉冷笑,不似昨夜黑影那般猖狂,反而带了几分悲凉:“原来如此……世人皆要抓我但在我眼里,你们不过是夺我宝物、毁我计划的一群障碍罢了。”

捕快听得一头雾水。崔县令怒道:“还敢嘴硬,血案人命,岂是你可胡言抵赖?”说着命人上前制服。蒙面人却忽然脚步一错,摆出手中金属小瓶,森然道:“既然逃不掉,那同归于尽如何?”瓶盖倏地被拔开,一股恶臭黑气四散,宛若毒雾,瞬间将周围笼罩。

捕快们惊呼连连,急忙后退。陆明夷运转微弱的浩然正气护住周身,发现这黑气比方才粉末更毒,能快速侵蚀肌肤呼吸。万幸他身具文胆,抵御力稍强,但寻常人恐怕要中毒倒下。此时此刻战局瞬息万变。

“快撤!”崔县令也识大体,呼唤手下暂避。岂料蒙面人也不好受,黑气虽然是自己放出,却似翻涌不受控,向他反噬。他发出一声痛苦嘶哑,似受重创后跌坐在碎石上。眼见官兵缓过劲来,他连忙拼尽力气,朝废庙门口逃窜。

陆明夷顾不得再等,咬牙冲进残余毒雾,用剑气破开狭路,追至庙前。庙门摇摇欲坠,蒙面人强撑着想入内,却立足不稳,一头跌在门槛上。那青灰色面巾滑落,露出一张尚年轻的面孔,约莫二十余岁,下颌满是血污与痛苦扭曲。

他竟是一名青年男子,面庞苍白,眼神里混杂仇恨与绝望,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岁数,却仿佛被怨毒吞噬。

陆明夷亦是吃惊:“你……”还没问出口,青年忽而自己咧开嘴,大口呕血,满是黑色脓液。看来那致命毒雾已反噬他体内,再难挽回。

“你们……休想破坏大计……”青年嘶哑着声音,浑身痉挛。陆明夷心中陡然涌出一丝不忍,还是单膝跪下想探他脉搏。但对方却带着若狂若悲的神情,艰难从衣内掏出一块雕刻怪纹的黑玉牌,死死举在陆明夷面前:“这是……我们的证明……在九幽之下,终有醒来之日……咳……咳……”

他话没说完,头一歪,气绝身亡,眼睛却还大睁着,那份仇怨神色让人心里发寒。陆明夷轻叹,将他眼皮阖上,再去察看那黑玉牌,只见上面刻着扭曲血纹,与镇鬼观石碑上的裂痕极相似。寒光之中,似隐现“巫”字秘形,昭示着操纵怨灵的深层诅咒。

“以命相博,也要护着这块玉牌……”陆明夷心神一沉,猜到这也许就是集巫力之源的“咒引”,或至少是某种信物,象征他所属的势力。而之前与自己正面交锋的黑影、连夜破窗救场的蒙面刀客,显然各自又另有图谋。如今死去的青年,或许只是种姓层级中最底层的爪牙,却足以展现他们忠于某种“主宰”或“古老阴影”的狂热。

追来的衙役和捕快们此刻逐渐清理了毒雾,也聚拢上来。崔县令看到青年死状,长叹一声:“唉,又断了个线索。”但随即他注意到黑玉牌,面露好奇,“那是何物?”

陆明夷将其递给崔县令察看:“未知具体来历,但必与巫术邪煞相关,尤其是这种诡异纹路……大人不妨收好,或许还能在官方档案中找出相似记载。”他本想自己保管研究,可转念一想,与其个人私藏,不如交给县令,让衙门作进一步侦查、留证。如此,官民或能相互补位,避免“单打独斗”之弊。

崔县令伸手抚摸那凹凸不平的纹理,只觉凉滑透骨,仿佛有一丝阴寒顺着血液往心底钻,不由得打了个寒颤。他赶紧收起,小心用帕子包好:“也好。此案非寻常匪患……本官即刻上报郡守,不管上面是否重视,我也要将此物提交佐证,免得日后说我瞒而不报!”

救援队伍随后在废庙里搜寻一圈,发现破败不堪,除了蛛网与灰尘,并无他物。那青年似是临时避难才到此地,也未留下一丝线索。众人只好带着他的尸体,以及先前那血宅的伤者、遇难者遗体,一并运回镇上。陆明夷本想留意能否再遇其他潜藏人士,但终究无果。

归途中,夜色渐深,雨势又大了几分。崔县令与整支队伍无精打采,沉默赶路。驶过山道之际,忽闻远处隐隐传来凄厉鸟鸣,仿佛不祥预兆。在场所有人皆不由紧了紧衣襟,心里发寒——此方天地,似正被无形黑暗所笼罩。

当一行人返回县衙,已是深夜。崔县令与捕快忙于善后事宜;衙门灯火通明,院内一派人声嘈杂,气氛却压抑。陆明夷疲惫不堪,遣散了衙役后,也回到客栈短暂休息。

他洗去身上血迹泥渍,整个人几近虚脱,却也无法安然入眠。脑海里反复回响那青年临死前的诅咒和黑玉牌上的纹路。心头疑问层层叠叠:

-这伙血巫之徒的最终目标是什么?

-他们口中的“主”是指镇鬼观下封印的某种鬼煞,还是更可怕的存在?

-昨夜与自己照面、又与血巫势力为敌的蒙面刀客、黑袍人,又会在整个局势中扮演何种角色?

伴随思绪翻腾,他回想起母亲留下的血书,与黑袍人那日“道巫并行”的言语:或许真正的答案,就在那更深远的百家真传里,只待他一一揭晓。

次日清晨,当他再去衙门,却意外得知一条最新消息:郡守府迟迟未有明确答复,只让县令“加紧防范,勿轻视邪祟”。同时,县衙在验看那黑玉牌后,也找不到任何公文记载,只能将之暂存于府库,等候上级发落。官场效率局限,眼看局势恶化依旧。

崔县令一脸苦笑,将此结果告知陆明夷:“上面能给的回复就这几句。哎,官场之中,人事牵扯,不比江湖潇洒。这案子闹得再大,也只是‘讹传邪术’加‘屡发人命’,上官往往只当地方匪乱处置……我等有心也无力啊。”

陆明夷略作沉吟:“既如此,只能先多方筹谋。县尊守土一方,也算竭尽所能。接下来,我打算再走访此间书院,或许在那里能找些民间志异、野史笔记——正史官卷不收怪力乱神之事,说不定民间私藏的记录更全面。”

崔县令虽不全部明白,却也知道他要寻找线索,便点头应允:“那就尽力吧。我会另派巡守加强戒备;若有新案或线索,会立刻通知你。”

就这样,陆明夷离开衙门,沿着街巷往玉衡书院方向行去。此书院据说在郡中算颇有名气,培育的学子中不乏乡试高才。虽主讲“四书五经”,但也藏有部分珍稀古籍。若运气好,说不定真能发现与巫术相关的异闻记载。

玉衡书院位于镇后半山,背依青竹林,环境清幽。正门大匾匠心独运,写着“玉衡书院”四字,透着一股典雅意蕴。门口两尊石狮相对蹲坐,院墙内可见几栋古朴大屋。书声琅琅,朗朗读书之音在午后时分格外动听。

陆明夷走近,说明来意后,门房执事见他乃外地客,先是略有疑虑。但他出示儒门游学文札,兼以谦恭有礼,门房稍作通禀,书院山长(院长)便应允他入内短暂借书。只不过有人叮嘱:切勿打扰学子,不得宣扬怪力乱神之事。

来到几排整齐的藏书楼,陆明夷在管事仆役的指点下,找到一片较少人光顾的“杂录史料”角落。这里堆放不少见闻笔记、各地风土志、人文戒律等,虽是零散不成体系,却恰恰可能藏匿奇事异志。

他拿过一摞又一摞泛黄古籍,一番浏览翻检。时间悄然流逝,待夕阳透过窗棂时,他眼睛已有些发酸,却仍继续耐心查找。终于,在一本《山海余谈》的旧册里,他发现几段让他心头震动的只言片语:

“……昔有巫人,唤自冥土,借祭血而操尸行凶,需以活人惊魂滋养。传说此法一旦广施,可汇聚万千阴灵,破除古老封禁,致天下大乱……”

“……据闻郡南有镇鬼古观,乃古时儒门贤者与道、巫三脉纠缠之地,亦或另有神魔遗迹?然代代封锁,仅存碑镇,碑破则鬼出……”

这几行潦草字迹与他所见之事高度吻合,更提到“道、巫三脉纠缠”。联想到“黑袍人”曾言“道巫并行”,越发印证了镇鬼观乃百家交汇之所。继续往后读,他发现一段令他最为心惊的描述:

“……昔年儒道合力封鬼,仅是曲线。实则此‘鬼’或并非凡间怨灵,而是一段远古‘残神’之力,一旦彻底脱困,可侵蚀人间,化作无尽魍魉。以血封之,只能延宕。若有人以血咒不断浸润,终会破禁……”

“……传言儒家有秘法《孝经血篇》,能以血合符咒,衍生新的镇封之力,或可暂时抑制此残神……”

读到此处,陆明夷简直无法平静。母亲传给他的“血书孝经”,竟在这民间笔记中得到佐证!那“鬼煞”原来更可能是一缕“残神”,超越寻常阴魂。怪不得碑上怨灵如此强大,还能产生诸多异变。

若真是残神之力作祟,一旦彻底苏醒,恐不止山中百姓遭殃,甚至可能波及整个天下。这也难怪有人要极力破封,将其“释放”。在这乱世中,不乏亡命之徒渴望掌控无法无天的邪力。

想到这儿,他心里既生恐惧,也带着一丝隐忍斗志:若母亲与古籍皆言“血篇”可镇封,那他就更应继承此路,完善血书之术。只是,这究竟要怎样的代价?回忆那晚施法时的虚脱与后续阴煞反噬,他隐隐担心:以血祭之术或许本就伴随巨大的牺牲。母亲曾也为此震毁心脉,英年早逝……

“我已无退路。”他将书页抚敛,脑中渐渐勾勒出一条艰辛道路:继续深挖巫术与儒道之结合,破解血封根本,保住世人,亦完成母亲的遗志。

翻阅完毕后,他合上书册,小心记录下引文页数与书名。正欲起身离开,一阵轻微脚步声折进藏书楼,隐约传来对话:

“一位陌生书生,借阅如此多的杂录,可奇怪得很。”

“嘘——别多事。山长不过是个教读的,他愿意翻就翻呗。”

两名年轻学子从书架边走过,像是有意无意地注视陆明夷。或许在他们看来,这位紧锁眉头、通宵翻阅怪闻录的书生着实怪异。陆明夷也不在意,收好笔记缓缓起身离去。

步出藏书楼,已是黄昏。夕照落在院中青石地上,染出长长的影子。书院前廊还有一些伴读学子在背书,其间不乏风华少年,但无人知道,山外此刻已有血腥危机暗暗涌动。对比之下,更突显斯文清宁的可贵。

正当陆明夷打算走向大门,却见前方东廊下站着一位紫衣老者,手持拂尘,须发花白,却满面和气,似在等候自己。对方见他走来,拱手微笑:“陆公子?在下正是这书院的山长,姓管。久闻公子来查阅怪案旧闻,心情焦灼。老朽粗通百家杂学,或许能小小帮衬。”

陆明夷忙施礼:“原来是管山长,晚生有礼。多谢您慷慨襄助借阅。若您愿赐教,小生感激不尽。”

管山长微微点头,示意往前廊小亭处坐谈:“书院不涉怪力乱神,奈何世道逼迫,反倒需要明白此中真伪。老朽翻过几卷学院藏书,觉得有些地方,也许能与公子交换意见。”

二人于竹林花木间围桌而坐,有童子奉茶。晚风拂来,尚含丝丝暑气,却令人心神微定。管山长开门见山:“公子想必已发现,镇鬼观之事,涉及角力甚广;若所闻不虚,那等邪力乃非同小可。古籍也曾提到,历代儒门高人尝试以圣贤浩然之气镇封,但终未彻底根除。或许只有汇聚诸子之力,才有一线生机。”

“汇聚诸子之力?”陆明夷愣了愣,“难道说,需要道家、法家、墨家,乃至巫术、兵家、医家等等共同合力?”但百家之间矛盾丛生,各自骄傲,自春秋战国之时就暗流不断,如今要真正联手,谈何容易。

管山长拂尘轻摆,叹息道:“是啊,这世间最可怕的从来不是鬼神,而是人心。不过据某些散缺古籍推测,早有先贤曾尝试过多家共斩残神,方得镇鬼之果。只可惜随着岁月推移,文献佚失,后人也罕知详情。老朽只知皮毛。”

陆明夷心神一阵起伏:正是这“人心”二字,才令少数阴险之徒想释放邪力、获得吞噬天下的权势;也令各大门派互相提防,而放任隐患不断滋长。短短几天,他便见识了腐朽官府、神秘黑袍人、蒙面刀客、血巫狂徒,关系错综复杂。实现“百家共斩”又谈何容易?可若不这么做,镇鬼观残神若彻底降临,后果不堪设想。

管山长见他眉宇凝重,语气放缓,安慰道:“陆公子不必灰心。你手握‘血书孝经’,正是此中关键。老朽年轻时曾在儒门一宗支脉见过相关记载:血篇虽涉险恶,但是真能修至纯粹,足以与人世浩然之正气融汇,威力不可小觑。或许,这就是你母亲……”

说到此处,他适时住口,察觉对方不愿深言母亲过往。陆明夷微鬱,却拱手感激:“多谢山长解惑。晚辈定当竭力查明真相,也盼有朝一日,能化解此劫。”

管山长轻抚白须:“我虽老迈,就在此院默默守护一群学子,难以亲赴险地。但若公子今后需查古籍,可随时来。愿苍生安泰,有赖你等壮志仁人之为。”

陆明夷郑重行礼,向这位山长致敬。夜幕渐临,书院钟声鸣响,管山长抬头看了看天色:“此间迟早要乱,还是要小心保重。”

他轻轻挥拂尘,目送陆明夷离去。暮色中,书院竹林微摇。茫茫夜色犹如不断逼近的黑暗涌流,令人难辨前路。

自玉衡书院离开后,陆明夷怀揣着收集到的只言片语,急切想寻找更多指引。但为谨慎起见,他先去客栈简单歇息,又于晚间悄然前往“静云斋”酒楼——那是他与灰袍男子约定的会面之所。

夜幕降临,街灯稀疏,镇上民居皆早早关门闭户,显然连日骇人血案让百姓心头笼罩惊恐。偶尔有巡逻更夫叩响梆子,脚步沉重,仿佛随时会有不测发生。

静云斋位于镇中心,经营酒菜兼具下榻小院。平日里颇为热闹,但最近顾客骤减,二楼廊道寂静无声。陆明夷在小二的引领下,来到包厢门前。屋内亮着一盏昏黄油灯,照出灰袍男子那张不算年轻却坚毅的脸。

他见陆明夷进来,放下茶杯,低声道:“你可算来了。我已打探到一些动向,尤其关于此地衙门上报遭遇阻力之事。再者,昨夜那黑衣人旧踪也有些眉目。”

陆明夷凑近,在桌边坐下,同样压低嗓音:“县令崔大人虽尽力,终究难脱官僚束缚。那黑衣刀客……你说的是那晚出手劈伤黑影的人?果真有线索?”

灰袍男子点点头:“不久前我探得,有人见到一黑衣刀客夜中行走城隍庙附近。他似乎对镇内另一股势力保持警惕,行事鬼祟。说不准也和镇鬼观相关,再或是另一个阵营。但具体是谁,尚难断定。”

陆明夷轻叹:“多方势力搅动,只怕后面卷入的人越来越多。而且我今日在书院拾得些记载,隐约证实‘镇鬼观’所封印的极可能是‘残神’,不只是普通灵鬼——此事牵涉巨大,一旦让那股邪力完全破封……”

他没有多言,然两人都通晓其中凶险。灰袍男子沉吟不语,良久方道:“既如此,我准备更改计划:与其光靠官府,我们不如设法联系更高层的儒门或道门,再或者能找到其他同仇敌忾之士。此事单靠你我二人断难成事。”

陆明夷点头:“同感。只是不知能否及时赶到。即便请动道门高人,也未必说来就来。”他想起管山长那番“百家合力”之说,愈发觉事态艰难。

两人交换近况后,灰袍男子又掏出一份手绘地图,展平在桌:“这是方圆五十里山林地形。我标记了近期诡事多发点,多集中在归云山与北边的冷杉岭。若看轨迹,似乎逐渐往镇鬼观所在的主峰逼近。我们可以预判,他们或许会在某些特殊日子里完成‘集祭’,从而引发封印松动。”

陆明夷仔细察看地图,心里生出暗暗震撼。密集的红圈标注,仿佛一只巨兽缓缓张口,直指镇鬼观。想起那些不幸死去的亡魂,他只觉一股沉甸甸的责任压在心头。

“再者,除了那黑袍巫师和黑衣刀客,还有些零星邪徒在附近活动。昨夜击杀的那蒙面青年,可能只是外围同党,但其誓死护持‘黑玉牌’,足见他们‘巫门’势力深入人心……时不我待。”灰袍男子皱眉说着。

“那下一步你想怎么做?”陆明夷合上地图,不免有些焦虑。

灰袍男子神色坚定:“我先暗中动用家族旧脉,试着去联系道门或江湖上一些对邪祟不容怀疑的硬骨头,总比在此眼睁睁挨打强。你也多联络儒家同道,或能与书院山长之类交情深谈。等我们有了初步援手后,再作具体行动。”

陆明夷默默点头,没有拒绝。“三日后,我们再度相见,若有新收获,立刻商议如何闯入镇鬼观。毕竟真要阻止封印破裂,迟早要到核心地点一见分晓。”

灰袍男子赞同:“就那么说定。”两人商定细节后,怕惹人耳目,便各自散去,不再久留。

陆明夷踱步下楼时,夜已深沉。酒楼里没什么客人,只余大堂角落里一个低头喝闷酒的壮汉,以及跑堂伙计打着瞌睡。外头不时传来淅沥雨声,让人倍感阴冷。

他结账走出酒楼门槛,本想快步回客栈,却忽然警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——这般感觉,在昨夜血尸案现场也曾出现。莫非又有人盯上自己?

陆明夷心里暗凛,脚步不变,作出若无其事的模样,径直朝街尾灯火最暗处走去。那里有一条通往后巷的小路,两侧房屋低矮,多是空宅或破屋。他故意往那偏僻处走,想将对方引开人群,以免牵连无辜。

果然,身后不远处传来细碎足音,宛如夜猫潜行。行到巷内数尺之处,陆明夷霍然回身,口中轻喝:“藏头露尾之辈,何不现身一会?”

长巷深处的阴影里,缓缓走出一个身穿夜行衣的人影,脸蒙黑巾,只露出两只冰冷的眼睛。他没有多言,手中短匕泛着隐隐冷光,似毒蛇吐信。

陆明夷握稳“正仪”剑,目光凌厉:“你之杀机绝非寻常劫财,看你身形轻盈,出手专业,想必与那血巫一伙亦或其他势力有关?可惜,我不想再让鲜血白流。”

蒙面者低声冷笑,不置可否。下一瞬,他双脚一蹬,身形如电射来,匕首带着凌厉劲风直刺陆明夷心口。来势之快,超乎想象。

陆明夷却早有提防。他脚下微沉,运起内力与浩然气,挥剑迎击,只听“铿”一声脆响,匕首与剑刃擦出火光。对方虽轻巧,力道却不及陆明夷。短短一招,蒙面者就被震退数尺,却不慌不忙,翻腕再度刺来,手上套路刁钻阴毒,专攻要害。

陈仓暗度,直切咽喉。陆明夷不敢懈怠,施展书剑合一之法,用剑光编织防御圈。他念动一缕文气加持剑锋,借势一挑,将对方匕首逼开。蒙面者没料到他兼具儒家气劲和灵巧身法,顿时身形不稳,险些跌倒。

电光火石间,陆明夷抓住破绽,横剑一拍,对准蒙面者臂膀斩落。谁知这一击虽中,却仿佛斩到硬物发出“砰”的钝声。原来那人衣袖下藏有金属护臂。这也说明对方早有万全准备。

蒙面者借机后跃,旋即扭动手腕,竟从袖口抖落一蓬银针,洒向陆明夷面门。针势如骤雨,狠辣阴毒。陆明夷立刻挥衣袖驱散部分暗器,同时再度运起一道浩然护体。但仍有几根银针擦破他肩臂衣衫,刺进血肉,带着麻痹毒性。

“好狠!”陆明夷咬牙忍痛,将剑尖重重刺进地面,一股浩然正气顺着经脉鼓荡,逼出银针残毒。所幸毒性来得猛却不算极烈。他稳住心神,怒目盯住对方:“再不罢手,我可不再容情!”

蒙面者见毒针未能速杀对方,眼中掠过一丝焦躁之色。他似乎接到了必杀令,别无选择,只能拼死一搏。只见他咬碎舌尖,一口鲜血喷向匕首刃身,匕首上竟燃起一抹诡异的暗红光晕,仿佛携带巫毒之力。随后他再度闪身而上,整个人如嗜血狂兽,向陆明夷胸膛劈来!

这一下威势陡增,带着某种邪力波动,宛如之前所见的“血咒”术。千钧一发之际,陆明夷强提真气,不顾伤痛,将剑从地面拔起,力灌双臂,迎面斩去——

“呛!”两股劲力相撞,令人耳膜轰鸣。蒙面者闷哼一声,被剑气震得倒飞出五六步,咚地撞在巷墙,喷出口血沫。陆明夷胸口亦一阵剧痛,差点跪倒。他挥袖抹去嘴角血迹,硬撑着往前逼近:“是谁指使你?既能用血咒之力,可见和那血巫势力脱不开干系。说!”

蒙面者勉强撑住身子,却咬牙不发一言,双目凶狠,似要拼死再战。可他伤势颇重,勉强挣扎片刻,终是力竭,匕首脱手坠地,咣当一声,随即整个身体滑坐下去。血污窜出,他挣扎两下也没再动弹。

陆明夷愣立片刻,赶紧上前探了探脉搏,却已停止。巷口黑暗中,仅剩血迹和倒地之人,空气弥漫萧杀之意。

“又是被逼到走投无路吗……”他想起那山林中死去的青年,同样是誓死不松口。这些人像是被某种极端控制或洗脑,皆甘愿拼死,为完成血煞之谋。然而杀机一旦发动,绝无回转余地。

不敢多停留,他在蒙面者衣物上搜寻,结果除了一只匕首和几根剩余银针外,再无丝毫线索,既无腰牌也无文书。很显然,对方的身份痕迹早已清理干净。

许久,陆明夷捡起那匕首看了看,发现刃身有淡淡血纹,与先前见到的黑玉牌纹理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。可能是属于另一支分支势力,但同样隶属血巫体系。

雨水打湿巷道,冲刷着地面血渍。微弱灯笼光里,他只能叹息一声,将匕首随手折断掷在地上。既无活口,也不想惊动官府多人,只好快步离去,回到客栈悄悄处理肩臂伤口——一场萧杀暗袭,就此作罢。

这连番厮杀令陆明夷彻底警醒:自己已被列入对方的“必除名单”,仅凭单薄文气和血篇之力,接下来没人能保证他随时不被阴暗势力围剿。更何况,他尚未摸清更可怖的幕后黑手。

为了保命,他只得加紧修习血篇内容,以期提升自保能力。翌日,他在客栈里抄诵母亲所传的孝经血卷,尝试将其中片段与浩然气结合。可惜尚难深入,略运用久便感气血亏损,经脉炙痛。这种违背常道的力量,果然有代价。

天近黄昏,他起身出门,计划去衙门与崔县令做个简短汇报,再顺路看看那黑玉牌是否有进一步线索。满街淅淅索索,行人稀少,丝毫没有往日繁华。镇上愁云惨雾,吵杂与沉默交织,仿佛下一瞬就有灾难降临。

沿路经过一座颇具规模的城隍庙,门口香火萧条,只见两三个香客匆匆上香,一脸惶恐。陆明夷路过庙门,忽然感到一丝异样——像是有人在注意自己。他左右张望,却只见庙殿阴影中似有黑影一闪而过。

心中一凛,他犹豫要不要追,可前夜杀袭还记忆犹新:若又是对方伏击,他必须谨慎。思索片刻,还是决定进去一探究竟,以免放过任何线索。何况庙内规模不大,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。

然而进殿后,却只见几尊塑像矗立,其中城隍神像威武古朴。空荡大殿内,香火袅袅。三名香客已经离去,唯有一个身穿黑衣外袍的削瘦身影立于角落,背对着陆明夷,似在凝视神像。

陆明夷轻步上前,猛地发现此人背上背着一把漆黑长刀,刀鞘上并无花纹,神色与那夜破窗救场的刀客如出一辙!

“是你?”陆明夷脱口低声呼喊。那人略一回首,依稀可见半张银色面具下那冰冷的眼瞳。正是那夜在破屋里以雷霆之势伤了黑影的神秘刀客!

对方转过身,没有拔刀或逃离,只是冷冷看着陆明夷:“你追来作甚?想与我动手?”

陆明夷摇头,放下戒备:“那夜你及时出手,救了我与同伴一命。我真想感谢你。只是,你又一次神出鬼没,似在追寻血巫之线索?你究竟何方人物?”

刀客依旧沉默,两人对峙数秒后,他方冷冷开口:“与你无关。”

短短三个字,却含浓烈疏离。陆明夷却不愿放弃,拱手抱拳:“在下陆明夷,乃儒家后学。若阁下不想说姓名,也请听我一言:血巫势力已滥杀无辜,阴谋逼近封印……如若你我目标相同,不如携手对抗,哪怕不说同路,也总好过互相猜忌。”

刀客神情微凝,似乎被勾起某段记忆。他冷哼一声:“你说得倒好听,我自有我的仇要报。区区血巫小丑之辈,不足挂齿,但我只会杀该杀之人。不愿卷入你们儒门是非。”

“血巫小丑?”陆明夷苦笑:他连连奋力周旋,还耗尽心力对付那帮爪牙,结果在这刀客眼中仅是“小丑”。由此可见其武功修为或底蕴非凡。但血巫力量绝非儿戏,何以他如此不屑?

似看出他疑惑,刀客忽然低声自语:“我要的,是复仇。血巫之流,不过我前路一小节。我不介意顺诛之,但不会因你们的‘大义’而出手。除非……”他说到此处戛然而止,显然保留了某些关键。

陆明夷沉吟片刻,声音和缓:“我不强求。只是,这镇鬼观即将酿成大祸,若真的闹到封印破裂,天下动荡,你我都无法置身度外。也许届时,我们还会再见。”

刀客冷漠道:“再见与否,无从知晓。只要别碍我行事。”话毕,他似懒得再谈,转身走向侧殿,身姿快如鬼魅,一闪就隐匿无踪。

莫名其妙的会面瞬间结束。陆明夷默默望着刀客离去之处,心头思绪纷乱:此人功力深不可测,行事难测,但和血巫确是敌对。将来若真与其联手,或能事半功倍;可若他坚持独行,只怕又会横生枝节。

许久,他才摇摇头走出城隍庙。暮色沉淀,雨丝如线,前路仍旧幽暗不明,但一种直觉告诉他:在那个镇鬼观之巅,还会有更多不期而遇的对决。或许刀客的来历,亦关乎这番腥风血雨的本源。

当陆明夷离开城隍庙,前往县衙时,天色已彻底暗下。雨虽未大,却久久不歇,带着刺骨的凉意。县衙大堂里火把、灯笼通明,大批捕快和衙役进出忙碌,似乎方才又发生了什么案情。

陆明夷一进门,便被衙役领到后堂,只见崔县令紧皱眉头,与几位捕头围在案桌旁。案桌上摆着一只漆黑匣子,形制古朴,表面缠着锁链,还透出模糊的血渍。

崔县令见到陆明夷,露出一丝疲惫笑容:“你来得正好。方才捕快在东城码头查获这只匣子,里面装着几件诡秘之物。开口查看时,一阵阴风扑面,把开匣的捕快都差点毒倒,险些闹出人命。好在勉强没酿成大祸。”

陆明夷暗感惊异:“这匣子何来?可曾找到持匣之人?”

“疑犯其实是个躲在废船里的黑衣老者,被发现后立刻拼死抵抗,作者手段凶残。捕快们合力才将他制住。不过那人受了重伤,半昏半醒,也不肯开口交代。刚刚押入牢房。”崔县令面露难色,“据传,他也疑似涉血巫。”

陆明夷点头,上前仔细打量那匣子,锁链缄默,仿佛封印着什么邪秽气息。微微思忖,他问:“里面可有什么具体物品?”

捕头摊开一块染血布单:“抓捕时见到恶臭扑鼻,匣里有一只小瓶盛着红黑色刺鼻液体,还附有一截指骨,上面刻着符箓类似的血纹。更可怖的是,那瓶里似有人脸……说不清,总之令人毛骨悚然。”

崔县令神色凝重:“老夫审时,也心里发毛。在场捕快都不敢多看,只得赶紧将它重新锁住。陆先生若要细看,我们可准备旁侧隔间,由你独自检视。”

陆明夷心头发寒,却仍咬牙:“我确有必要一探究竟,兴许能找到血巫术式的端倪。”他曾见过血尸毒雾,对此类阴煞不敢小觑,但若要对抗,必须知己知彼。

崔县令颔首,指示衙役带陆明夷去到近旁一间僻静侧厅。那屋子窗敞风大,空气流通,地上摆着一口大水缸,用来应对匣内可能的毒雾。陆明夷屏息凝神,先以布巾包裹住口鼻,借着灯光拆下锁链,小心开启匣盖。

果然,一股刺鼻怪味扑来,令他眼眶发涩。好在已有防备,他赶紧后退一步,让风吹散异味。待稳定后,才再度凑近观察:

-匣子中,一只暗红小瓶用兽筋捆紧瓶盖;瓶身隐见黑色花纹。拿起轻晃,里头似有黏稠液体,却隐隐浮着半张腐烂人脸般的东西,颇为骇人。

-旁边是一截灰白指骨,指节上刻着血色符文,曲曲折折似鬼画符,与先前的黑玉牌有几分相似,却更透出狂乱煞气。

-此外,还有几条看似干瘪的虫尸,通体幽绿,像是被封死在毒液中,用于炼某种尸蛊或毒引。

陆明夷抑住不适,仔细端详那指骨:符文中带有“巫”之痕,且刀刻粗暴,如同匆匆为之。他猜想,这可能是某种“骨令”,供血巫内部联络或施法标记。若集齐特定数量或特定部位,或可构成某个完整祭典。

再看那暗红瓶里的诡物,他越想越心惊:血巫常以活人魂魄煎炼奇毒,再辅以“人面蛊”,令宿主在痛苦与怨恨中彻底沦陷,成为供他们操纵的“活尸”。或者,这瓶里装的正是尚未完成的“人面蛊”胚体。若真投入祭祀阵法,后果不堪设想。

想着此处,他将瓶子放回小匣,重新用稠布与锁链封死,转身吩咐捕快:“此物极度凶险,务必别让外人接触。可暂置于阴凉处并层层警戒。若有必要,可用明火焚煮,但记得先撤离房屋——万一毒烟外泄,恐殃及附近。”

捕快们惊疑不已,连连点头称是。

崔县令在旁听完,也背脊发凉:“还有如此可怕之物?这血巫手段,当真丧心病狂。也难怪伊等不惜一切代价,要在暗中布局。我们……得快些想法子才行。”

陆明夷额间冒汗,却努力平静:“对。此内情比想象更凶险,他们显然提早布局,分配这种骨令或胚蛊给不同爪牙,准备在某个关键节点聚合共鸣,引发更大灾祸……如今抓到一人,也算暂时破坏他们一环。”

“可你事先提及,血巫势力多线并行,一个老者被捕,或许不足以撼动整体……”崔县令一边说,一边唉声叹气,“唉,稍后我就亲审此人,就算以严刑拷问,也得撬开他的嘴巴,务必问出幕后之首。陆先生要不要旁听?”

陆明夷想了想:“此人修炼血咒,若能稍加利用我之文气震慑,说不定能压制他的邪术反噬。是,我一同前往。”

二人带着捕快匆匆转至县衙牢狱。牢内阴暗潮湿,那被抓的黑衣老者身形羸瘦,半侧脸结满污血,白发凌乱。他被绑在木柱上,锁链紧箍,显然刚经历过一阵粗暴逼问,气息奄奄,却满脸怨毒。

崔县令挥挥手,“昏过去了?泼他醒!”衙役立刻用冷水泼在老者脸上,将其呛得猛咳几声。睁开眼,一见县令等人,先是露出狰狞之色,旋即咬牙冷笑:“哼……蠢货……你们……终究阻挡不了……冥王降临,封印……必破……”

他舌根还算灵活,却意有所指,令人心里发寒。崔县令脸色一沉:“大胆妖人!还敢放狂言?你到底隶属何处?谁指使你行动?”

老者嘿嘿怪笑,嘴里呛出黑血:“哈哈……愚昧官徒,哪有资格问我?你们……都将葬身血影之下……那才是……真神降世……哈哈……”

崔县令眼见他油盐不进,转头看向陆明夷。陆明夷轻轻吸气,上前朗声念诵两句儒家“正气诀”,再运转一股文气压迫过去。牢室陡然劲风四溢,隐约光华笼罩,唬得老者神情骤变,似感到体内邪咒被撼动。

“说出幕后之人,你或尚能留一条性命。”陆明夷沉声。“若一意负隅顽抗,血巫反噬之痛,你既尝过,就该知道结局。”

老者身躯抖动,眼中掠过挣扎神色,但旋即狞笑:“我等以魂祭咒,与主共存,同赴冥道!你们这些凡夫,不配享有神明恩赐!”话音刹那,他猛地咬碎舌尖,喉中滚出一口漆黑血液,登时气息消散,竟就此自尽!

“什么?!”崔县令大惊失色,忙让捕快查探,却见老者瞳孔涣散,气绝身亡。某种巫术禁制或同生死誓言,让他无法背叛,只能选择以死赴命。场中诸人无不骇然。

死尸倒地时,那尚未结痂的黑色血液流淌在地,宛如一枚毒牙图腾,似在无声嘲笑见者。所有人都感觉到,一股更深的黑暗迫在眉睫。

夜审功败垂成,崔县令气得连声叹息:“又断线索!这帮匪徒真是邪魔外道!”陆明夷亦露出苦涩神情:“他们或早在追随某位‘冥王’,生死置之度外。此风一旦蔓延,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
无奈之下,众人只好处理尸体并深层封存匣中邪物。陆明夷提醒须尽快将此情况上报上级,或发文请周边郡县协查——但届时能否得到及时响应,谁也无法保证。崔县令一面答应,一面让捕快加强夜间巡逻,似觉风雨欲来。

随后陆明夷告辞离去,独自走在微雨荒街,靠着长剑支撑疲惫身躯,一路思索。他已隐约触及血巫“冥王降临”之谋——或许所谓“冥王”,就是那封印下的“残神”。一旦真让其现世,周遭皆成血海。

“人心之暗,何其深重……”他想起那老者狰狞面容,以及之前各路死士。凭什么让他们如此狂热?难道在绝望乱世中,邪力反成某种信仰寄托,能给予疯狂而畸形的希望?人若失却理智,难保不走上毁灭之途。

走到客栈门口时,他停步回望,雨雾迷茫里的县衙依旧灯火通宵,仿佛一座孤城。可谁知入口处,是否正涌进仇恨毒流?更远处的镇鬼观,那浑浊风云下,又淬炼着何等滔天灾劫?

深夜无眠。陆明夷黯然上楼,心知自己只能加倍修行血篇,并在三日之约后,与灰袍同伴商议如何联络更强助力,直探镇鬼观核心。

等待与不安交织,他一次又一次诵读母亲血书中的符咒试行,强忍经脉刺痛,强迫自己坚持下去。隆隆雷鸣里,似隐约传来潜伏在黑暗深处的狞笑声。

经过一夜无眠的苦修,陆明夷肩头的伤痛虽稍有好转,却仍觉乏力。他强行运转血书阵咒,体悟到一丝微弱的“血化浩然”势能,但随之而来的经脉刺痛让他明白——要想彻底掌握此法,尚需漫长磨炼,更要承担血气反噬的危险。

清晨破晓时,他推开客栈房门,远眺街巷。雨后薄雾流岚在青石路上缥缈,镇上零星人影往来,眼神疲惫而警惕。连日邪祟血案,已将此地笼罩在恐怖阴影中。百姓们草木皆兵,仿佛人人都成了惊弓之鸟。

他匆匆吃了半碗粥,便带着剑离开客栈,先前与灰袍男子约定的会面还剩两天,他必须抓紧了解更多情报,以备那日讨论对策。是以,他决定先去城外的山道探看,那里据说近期也出现了奇怪踪影。

告别镇门的守卫,陆明夷沿着蜿蜒山路而行。一路茂林幽深,草木滴露。他走了约莫一炷香功夫,忽然察觉前方林间有异样迹象:枝叶折断,地上残留斑驳血迹,似曾发生林间搏斗。惊疑之下,他循迹而入,很快发现半截绢带散落在树根边,纤细柔滑,或属女子所用。

陆明夷凝神查看周边,不远处的乱石旁,躺着一个背部血迹斑斑的黑衣人,气息奄奄。此人已近昏迷,身旁并无武器,像是被人强行击伤后丢弃。惊讶之余,他忙快步上前探查。那黑衣人勉强睁眼,一见陆明夷,立刻满脸戒备,嘴唇颤抖,却说不出话。他顾不得对方身份善恶,先取出随身止血药粉替其简单敷治,并轻声询问:“是谁伤你?附近可还有别人?”黑衣人呼吸粗重,直到过了片刻才勉强挤出嘶哑声:“我……我……不要你管……咳……快……逃……”说完竟再度昏死过去。

陆明夷大感诧异:此人显然与自己并不相识,却让自己“快逃”为何?难道另有劲敌在此?这念头尚未落定,他忽听身后草丛一声簌动,旋即一道呼啸暗器奔他后背而来!

他急忙伏身闪避,那暗器却嵌进树干发出“嗤”一声,原来是一支簪状的金属钉。抬眼看去,只见树林阴影处走出一条娇小身影,竟是一名青衣女子,手持簪钉,双眸犀利如鹰。她冷冷盯着陆明夷:“滚开!这人是我要带走的。”

陆明夷剑眉一皱,心道:此女出手便欲伤人,做派凶狠。她似与那黑衣人有瓜葛,却为何刚才又对他下了狠手?还是说他们本是敌对?一时间,疑云四起。

他强稳心神,举手示意无恶意:“在下路遇此人垂危,只想搭救。若他与你有旧,我绝无意阻拦……但姑娘为何要暗器伤我?”那青衣女子冷然一笑:“少假慈悲!他背叛了‘明冥盟’,本就该死。我要带他回去处置。你若不想惹祸上身,最好别管闲事。”

听到“明冥盟”三个字,陆明夷蓦地心头一跳:此前对血巫内部分支略有耳闻,似乎有个秘密组织自称“冥”字辈,只是不知是否相同。他心急想弄清来龙去脉,便放缓语气:“姑娘若是血巫同党,那此事恐非小可。阁下当真要任由邪门屠戮?”

青衣女子却不再多言,只快速甩出又一簪钉,逼退陆明夷,同时腾身纵到那黑衣人身边,想要拎起就走。孰料黑衣人虽失血,却忽然扭动挣扎,口中发出嘶吼:“不……我……不回去……饶命……不要……”

这一下反抗倒叫青衣女子一时难以制服。眼见黑衣人哀嚎求饶之状,陆明夷也越发肯定,这二人恩怨非同小可。他心中一股正气涌起,猛地踏前一步,拦住去路:“此人伤重。若你当真要复仇,也得先问问我手中之剑!血巫邪行,我不能坐视。”

青衣女子见他不让,目光陡然阴冷:“好,好……既然要多管闲事,就一起送死。”话毕,她手中簪钉倏然连发,化作七八道尖利光芒笼罩陆明夷周身。快若飞蝗!杀机凛冽!

陆明夷急提真气,挥剑化作层层光幕挡下簪钉。可身负暗伤尚未痊愈,加之对方招式诡异,一不留神,肩侧再次被划破,血涌而出。盛怒之下,他高声吟诵“正气歌”一句,剑气陡盛,硬生生震开剩余簪钉。

青衣女子眼见对方能以儒家正气反击,一时微惊,脚步略顿,却又狞笑:“有点本事。”她身形一矮,左掌中竟多出一柄青铜短刃,刻满怪异花纹,一看便知又是血巫系邪兵。她借着轻灵身法,直取陆明夷心口要害。

电光火石之间,陆明夷只得咬紧牙关,提剑硬碰。两道劲力相撞,他只觉臂膀酸麻,对方掌力虽不算极强,但那短刃上渗出的阴劲像蛆附骨,似能侵蚀气血。他内心吃惊:这女子修行的邪气绝不弱,是何来历?

僵持数合,四周落叶纷飞,土石激溅。黑衣人趁乱瑟缩到树林一角,似怕被双方波及。就在陆明夷筋疲力尽之际,忽听林外传来一声呼喊:“陆兄?你在这里吗?!”

紧随其后,灰袍身影闪现树后,正是那与陆明夷约定会面的同伴。他见此情形猛然变色,抽剑加入战团。一来二去,青衣女子顿感力不从心。她不甘地咬牙吐出一句:“你们记住‘明冥盟’之名,这笔账,他跑不了,你们也跑不了!”言罢,施展一记诡异身法,借势跃入树林深处,倏忽消失无踪。

待青衣女子退去,满地狼藉。灰袍男子连忙扶住陆明夷,见他面色发白,衣袖透出血痕,连声问道:“你没事吧?如何受伤?”陆明夷摆手示意无碍,抬眼寻找那黑衣人的踪迹,却见对方也已挣扎着逃远,只留下几滴血迹通向林外。

好友急道:“那人到底何来头?你要追吗?”陆明夷苦笑着摇头:“他伤势极重,还有那青衣女子虎视眈眈,追下去只怕无果。况且我自身也难以再战……这‘明冥盟’是何鬼组织?看来与血巫脱不了干系。我……还需要时间好好调息。”

两人对望一眼,都意识到情况比想象更复杂。方才一场短暂交锋,青衣女子的狠辣与血兵的诡异,令二人对“冥王降临”之预兆更加心惊:血巫势力并非铁板一块,还衍生出更神秘的组织,将阴谋暗涌扩散到四面八方。

这时,山间风起,云影翻涌,仿佛在诉说一场更大的风暴正悄然逼近。陆明夷阴沉着脸,心想:“眼下能做的,唯有尽快修整,然后会合更多同道,由表及里,直指那镇鬼观封印核心……但隐藏在幕后的阴谋,却深不可测。”

灰袍男子搀扶着陆明夷,一路小心穿过密林,来到一处相对平坦的山腰。那里有片乱石堆,杂草丛生,却能暂避风雨。看陆明夷脸色愈发苍白,他忙取出一只随身葫芦,倒出几粒疗伤丹药,喂他服下。

“这几日你连遇险厮杀,恐怕旧伤未愈又添新创,病上加伤。”灰袍男子皱眉道,“你还是先调息片刻吧。我为你护法。”

陆明夷颔首谢过,坐在岩石上闭目运功。他努力将尚未散去的血气与儒门正气和合,却感到体内真气紊乱,像被多股势力纠缠,时而炙热,时而冰冷。他只得小心调理,几番咬牙才能略微平息。

半个时辰后,他缓缓睁眼,神色稍显好转,但眉宇仍带疲惫。灰袍男子取出一包干粮和水囊,又轻声问:“适才那女子自称‘明冥盟’,似与血巫同源却又独立?你可曾听闻?”陆明夷摇摇头:“不曾确证。但曾在某位师长口中隐约提及,血巫势力复杂,有大巫主统领,也有若干分支同盟,各怀鬼胎。眼下看,这‘明冥盟’可能背后也供奉所谓‘冥王’,与其他巫徒或许对立又或暗中合作,难以分辨。”

灰袍男子叹道:“江湖里也流传过一些传闻,说明冥盟更擅蛊毒暗杀。若那青衣女子只是普通成员,便已如此难缠,可见其真正首领更为凶险。”

“正是。”陆明夷咳了两声,转而苦笑,“不过,我倒有一点所得:她急于抓走那黑衣人,兴许黑衣人手中另掌握某个重要秘密,关系到‘明冥盟’内部的部署。可惜他已逃远。或许,他未必能逃脱他们的追杀。”

说到此处,两人心情都颇为沉重。一来线索再度断绝,二来“镇鬼观”与血巫之争已是危机四伏,如今又冒出“明冥盟”错综纠缠。每一条线都可能指向最终的封印之战。

灰袍男子站起身来,望向远方薄雾山峦:“离咱们约定碰头之期,尚有两天。趁这个空档,不如暂回镇中,尽量联络可用之人,并收集物资。若多寻几位可信的义士,真到封印之地时,多少能壮大声势。”

陆明夷沉吟点头:“好。这一路有劳你护送。待我恢复些许体力,就先回去。”

两人简单梳理行装,互相扶持下缓步下山。林间风萧萧,落叶纷飞,不时传来蝉鸣般的怪响,仿佛有人在暗处窥伺。好在并无后续敌人来犯,算是半程平静。

回到镇中时,已是午后时分。两人先到之前的客栈,匆匆吃了些干饭,随后商议分头行事:灰袍男子负责与附近武馆或其他信任人士联络,看看能否成立一支临时“清剿队”;陆明夷则打算再走访衙门,以及几处以往曾见怪异传闻的街巷,寻找蛛丝马迹。

告别灰袍后,陆明夷独自一路打听,那些日子接连发生血案,百姓谈之色变,根本不敢轻易提供线索。好容易在一位酒摊老板口中,听到些捕快追查血巫遗迹的流言。老板称,有几条偏僻小巷夜里常有黑影出没,还有人听见古怪诵咒声。另外还有乞丐神秘失踪等,但终未证实。陆明夷隐隐觉得,那些类似的巷弄多半与血巫活动相关,值得去暗中踩点。

是夜,月色朦胧,陆明夷带上长剑,轻装简行,沿着酒摊老板的指路,来到镇后的一排废弃巷道。那里房屋多已无人居住,墙壁斑驳,乱草丛生,偶有野猫出没,发出诡异叫声。

他收敛气息,沿着青石路缓步前行,细细查找。越往深处走,越觉寒意侵骨。猛然间,前方传来一阵嘈杂人声和犬吠。借着昏暗月光,他看到几名乞丐打扮之人抱着麻袋急匆匆往某间废屋里钻,随即关门驱赶野狗,不许靠近。隐约还有血腥味飘出。

陆明夷立刻小心贴近,透过破裂门缝往内窥探:只见几人围在一口大木桶旁,木桶里好像是刚宰杀的禽兽血水,其中混杂着些许残肢、内脏,场景甚是骇人。

“再快点……送的货还不够,老大说要凑齐两桶,够祭那玩意儿。”一个乞丐咬牙道,“嘿,管他人不人鬼不鬼,只要有吃有喝,这点脏活算什么?”另一个乞丐嘿嘿怪笑:“成了这桩,咱们可都是‘冥盟’编外,之后还能往上爬呢。”

听到“冥盟”,陆明夷顿时神经绷紧:原来这几人竟是“明冥盟”的外围爪牙,正筹备某种血祭材料?这当街残杀牲畜、或干脆用人命,都令他胆寒。显然,对方行动远比想象更无所顾忌。

突然,他看到屋角昏暗处似躺着一个人影,被用绳子捆住,生死不明。几个乞丐一边忙着血水,一边恶狠狠踢那人影,嘴里骂骂咧咧:“叫你多管闲事!等祭完你再说,嘿嘿,留你半条命也能榨点血!”只怕那可怜之人是被抓来当祭品。

目睹此景,陆明夷又惊又怒。一股浩然正气几乎要冲体而出。他深知硬闯或会惊动更大势力,但此刻若不救,那条无辜人命怕是熬不过今夜。思虑瞬息,他当机立断,拔剑而起,一脚踹破破门闯入!

“住手!”他怒喝一声,剑光一闪,将拿着屠刀的乞丐手腕击落。那人惨叫松刀,顿时鲜血飞溅。其他同伙大惊失色,纷纷抽出暗藏的匕首或短棒,围住陆明夷:“哪来的愣头青?敢坏我们好事,找死!”

陆明夷人已如飞燕般跃到木桶另一侧,把那被绑的人护在身后,眼中喷火般冷厉:“枉为人形,竟做这等惨绝之事!你们自称什么冥盟,今日一个都休想走!”

“哼,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。”为首秃头乞丐狞笑,口中咕噜念了几句古怪咒词,只见他周身骤然弥漫黑气,一股刺鼻恶臭散开,大木桶里的血水竟如有生命般汹涌而起,化作黑红色的雾团向陆明夷扑去。

这突变来得凶猛!陆明夷反应迅速,立刻屏息运转正气护体。雾团撞在他周身时,仿佛遭遇某种克制,滋滋声响中冒出黑烟。然而大量血雾仍持续浸染,试图侵蚀他的气息。

“你们竟懂此等邪术!”陆明夷牙关紧咬,剑上泛起淡淡的金色光华,口中迸出一句浩然真言,强行将血雾冲开。那几名乞丐见此情况,也各自嚎叫着扑上,用鄙劣武器狂乱猛攻,配合诅咒低吟,显然在拖延他的精力。此刻的陆明夷,体力早已不在巅峰,但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,一柄“正仪”剑纵横劈斩,夹杂儒家罡气,震得敌人东倒西歪。只短短盏茶工夫,已有两名乞丐被斩落在地,秃头首领自知不敌,恶狠狠吐了口血痰,转身想溜!

陆明夷岂会放他逃?当即跃起拦截。没料到秃头忽然拿出一只漆黑匣子,手指一点,匣盖揭开,一条腥臭黑蛇窜出,直朝陆明夷面门咬来!这黑蛇口中毒液喷溅,雾气带腐蚀,险些喷中陆明夷的眼睛!生死瞬间,陆明夷一个“铁门槊”横剑格挡,斜退一步,蛇头与剑面碰撞发出嘶鸣。剑光一闪,将蛇头切下半截,毒液四溅,有几滴落到陆明夷肩处,顿使衣襟冒白烟,皮肉一阵刺痛。他强忍剧痛,一剑贯穿秃头乞丐的胸膛!

“唔……”秃头吐出脏血,双目圆睁,跪倒在地,再无生机。室内其余乞丐也已被收拾,或趴在地上哀嚎,或丢了性命。血液四溅,浸透地面粗糙木板,散发出一股极度腥臭。

陆明夷大口喘息,扶住墙勉力站稳,侧耳听那被绑之人是否尚存气息。听到似有微弱呻吟,他立刻蹲下察看:这个人面色惨白,遍身淤青,显然受了不轻的伤,幸好并无致命之处。陆明夷赶忙解开绳索,喂了几口清水。对方费力抬眼,才看清救他的是个陌生青年,连声道谢后便再次陷入昏迷。陆明夷此刻无暇多想,立即将此人扛在肩上,踉跄地走出破屋。地面上满是血迹,这肯定会引来更多探查,更可能招来血巫余党。他咬牙忍痛,心中意志坚定,一步步向客栈方向艰难前行。

巷外夜风呼啸,月光隐没在云间,唯有他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死寂的街道。夜色深沉,黑暗的角落里似藏着无数阴影,恍若在静静窥视,暗中伺机而动,等待下一个出击的时机。而陆明夷,却只能把生的希望暂时维系在这救人义举之上。

夜色深沉,陆明夷心中满是焦虑与伤痛,艰难地背着那名重伤者蹒跚而行。好在客栈的距离并不算太远,他忍耐着,几度腿脚乏力,险些摔倒,心中暗自庆幸,竟能坚持到街口。此时四周依然是寂静漆黑,只有几盏孤零的灯笼随风摇曳,发出微弱的光,透出几分幽暗而不安的气息。

幸好客栈掌柜还没休息。见陆明夷身上染满鲜血,肩上还扛着一个人,掌柜顿时吓得不轻,急忙呼唤伙计一起将伤者扶进后院杂房,临时安置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,心中暗自祈祷这人快快好转。陆明夷气喘吁吁地拜谢掌柜,又匆匆磨了几味止血药,为伤者敷上。在灯火微明中,他总算仔细打量这位陌生人:看年纪约莫二十出头,衣衫破旧满是污迹,脸部淤青,虽看不清本貌,却可见其眉眼端正,想来并非什么凶徒。他不禁暗想:此人若遭“明冥盟”毒手,只怕与血巫之事有所牵连。兴许能提供要紧线索。

掌柜从屋外探头,小声提醒道:“客官,还请小心点。此地不知为何,今夜巡街衙役也少,多有人传这镇子正闹邪祟……你与这年轻人身上血腥气重,恐招来不测。要不……我这就去闭店了?”陆明夷微微苦笑,表示理解。掌柜做小本经营,害怕惹祸上身很正常。但他还是诚恳道:“不必慌乱,若真有贼徒,我自会尽力抵挡。等这伤者稳定后,我们会尽早离开。绝不连累掌柜。”

掌柜叹了口气,却也没再多言。临出门前,他嘱咐伙计送来干净热水和布巾,然后把后院门拴紧。陆明夷全身乏力,稍事调息后,便小心为伤者擦拭血污,查看有无更严重外伤。那年轻人似乎陷入昏迷,一直紧蹙眉头,偶尔发出痛苦呓语:“不……不要……抓我……我不想死……”陆明夷听得心底发酸,可又无良药能立即解救,只深叹时局动荡,有多少无辜者被牵连,甚至命悬一线。

他在昏黄的油灯下默默守护,直到后半夜,终于有一阵急促脚步声出现在院外。紧接着,有人似在敲门,又似在低声呼唤“陆兄”,听声音竟颇为熟悉。陆明夷立刻警惕起来,走到门旁低问:“何人?”门外传来灰袍男子的声音:“是我,快开门!”他这才松口气,将门闩打开。一股夜风卷入,灰袍男子穿堂而入,脸上带着焦急之色,还挟着雨水微凉。

“出了什么事吗?”陆明夷问道。只见好友喘着粗气说:“我下午去了武馆,却发现大门紧锁,说馆主不知所踪,几个弟子也不见影子。我又去另外两处拜访,碰到的都是惊慌失措的人,好像有人在暗中威胁凡与我们来往之人。显然,血巫或明冥盟已开始针对潜在援手下手。”“这么快就行动了……”陆明夷面色一沉。归根结底,这镇子被阴谋笼罩,由不得人轻举妄动。

灰袍男子这才注意到房里多了一个伤者,眼眸一凛:“他是谁?”陆明夷简单说明来龙去脉,又将今夜暗巷搏杀的经过讲述一番,引得灰袍男子惊怒交加:“这些畜生,枉做人形!好在你相救及时。那你自己伤势如何?”

“还好,只是些皮外伤。”他虽然这么说,却仍觉肩头火辣辣地疼。灰袍男子明白他的逞强性子,只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保重。

两人商量数语,决定先照料好伤者,如果他苏醒后能够提供线索,也许对计划攻破血巫祭坛有所助益。倘若再迟疑不再聚力,恐怕反被敌人各个击破。于是,灰袍男子把灌注了些灵草药液的水囊递给陆明夷:“你也趁机服些,养精蓄锐。至于外面局势……明日我再去县衙问崔县令,看他是否有更多支援手段。”陆明夷虽心系镇鬼观,却只能暂时点头同意。

后半夜,陆明夷将养片刻,才稍稍缓解体力枯竭之势。灰袍男子也坚持守在后院不眠。朦胧之际,那年轻伤者嘴唇微微颤动,似在挣扎梦魇,忽而抖动了一下手指,眼帘半睁半闭,似要醒转。陆明夷精神一振,凑近低声唤道:“你没事了,放心,不会再让那些恶人伤害你……”年轻人神情呆滞,似听入耳却又没太大反应,目光茫然四顾,看似还没认清自己的处境。

忽然,他眉头一皱,似猛地回想起恐怖经历,嘴唇嗫嚅:“我……我在哪……那些怪人……”说到此处,声音骤然颤抖,脸上满是惊惧。陆明夷轻拍他肩膀,安抚道:“安全了。不必怕。这里是客栈后院,我已经救了你。告诉我,你是谁?为何被他们抓走?”

年轻人茫然地看了看自己满身的淤伤,似想努力组织语言,但伤势与惊吓令他思绪混乱,好半晌才断断续续说道:“我叫……宋启……是……我是个见不得人的小偷……平日流落街头……那几个人说……要给我活计,一桶血食就能换钱……原本我没想管闲事,可他们……他们抓了一个妇人,还说要活祭……”说到这,宋启面露痛苦,自嘲地苦笑:“我……不是好人,偷鸡摸狗惯了。可偏偏看不下去那种……那种兽行,我上前阻拦,就被他们打了……要……把我一起祭……”

陆明夷看他神情悲苦,并非作伪,心中对其救人之举也多了几分敬意。虽是一介江湖小贼,却也尚存善心,愿赌命护人。那灰袍男子见状,亦低声问:“那……那妇人可还活着?你可知他们的来历或据点?”宋启面露哀伤:“她……当时已经晕过去,被带往小巷深处……我没能救她。后来我就失去知觉,不知道她如今生死……”

听到这里,陆明夷眉头紧锁:“难道他们还有别的据点?这帮歹徒都是‘冥盟’外围,擅长暗巷行事,手段阴毒难防。若真让他们再度施法,我怕那妇人没救了。”宋启苦笑:“大哥……我不想骗人。我只知道他们自称做‘祭献’之事,还说要把什么‘祭坛’阵营扩散到全镇……地点究竟在哪,我没探清就被打晕。对不住……”

陆明夷轻叹:“无妨,你能保住性命,就说明尚有命数。而且你救人之心,更显你本性未泯。”灰袍男子则柔声劝道:“你先好好休养,伤势大半天也恢复不了。我们会继续追查线索,若你能回忆起什么细节,务必告诉我们。”

宋启含泪道谢,抓着陆明夷衣袖:“求你们……若还能救那妇人,请不要放弃。”说完,似再度力尽,慢慢又陷入半昏沉。陆明夷与灰袍男子对望,只觉形势越发紧迫:血巫与“明冥盟”同时间在镇上活跃,且手段凶残,定是策划着大规模祭祀。必须尽快打破这局面,否则不知多少人会被牵连。

夜逐渐深沉,外头的风声呼啸,似鬼哭般在窗棂间回荡。陆明夷仰望那黯然如墨的夜空,心想:即便再黑暗的长夜,也总会迎来微光。如今能做的,唯有将这微光守护到底,待天明之时,便是我等与邪祟决战的序幕!

翌日破晓时分,天色阴沉压抑,彤云如铅块般重重压在天空。陆明夷与灰袍男子稍作安顿,向客栈掌柜再三道谢,叮嘱他务必留意屋后的伤者安全,随后起身准备动身前往县衙,心中却莫名的感到一阵不安。

临出门时,宋启虚弱地叫住陆明夷,眼中闪烁着迫切的期望:“我……我也想跟随你们去救那妇人,哪怕只是帮忙带路……”他强撑着身体想要站稳,但脚下一软,险些摔倒,脸上流露出不甘与焦虑。陆明夷连忙将他扶住,目光中透出关切之色:“你的伤势太重,不宜冒险。此事关乎血巫邪教,风险极大。你放心,先留在这里好好静养,我们一定会尽力查明真相,解救那些无辜者。”

宋启咬唇,心中满是愧疚,却无力坚持。他紧握拳头,努力回忆自己能记得的线索:“那首领是个秃头,之前他们提到过‘分坛主令’,还说到‘城南废土场’。我不知具体是何处,但或许对你们有所帮助。”陆明夷与灰袍男子对视一眼,心中同感此点提示极可能指向血巫或明冥盟的秘密据点,事态愈发曲折。他轻拍宋启的肩膀,语气坚定:“多谢你提供的信息。你先安心养伤,待我们探明虚实后,一定会尽力施救。”

两人随后离开客栈。步行不过片刻,街头忽然驶来一辆油布马车,马夫见到他们,竟主动停下并挥手示意:“二位是陆公子吗?县衙崔大人让我来接你们。”四周的阴郁气氛似乎因马车的到来而稍稍流动。陆明夷与灰袍男子略感意外,猜想可能是崔县令得知镇上状况日趋紧张,便派人来请。连忙上车,马夫不多言,驾车疾驰,朝县衙方向奔去。

赶到县衙时,方才进门,崔县令面带疲惫却依旧稳重,早已在正堂相候。.他让捕快们封锁堂前,小声邀二人入内议事。陆明夷见现场多了几位陌生官差,神情皆严肃紧张,不由猜测:是否已有大事发生。崔县令挥挥手,遣退旁人,只留下亲信捕头在旁。然后面色凝重地说道:“昨夜,我衙门又收到了数起血巫行迹的举报。其中最骇人的是:城南偏僻集市旁,有人在深夜听见恐怖啼哭,且见一队黑衣怪人搬运形似祭坛的石板,似欲搭建什么。可惜报信人不敢跟踪,线索有限。”

“城南?正好与宋启提过的‘城南废土场’有些吻合。”陆明夷心下微动,忙问:“大人打算如何处置?”

崔县令眉头紧蹙:“那些血巫徒众诡谲异常。若冒然派大批捕快前去,恐怕反而打草惊蛇。可要是放任不管,他们若真完成血祭,可就大祸临头。眼下我军力不足,也不清楚对方势力规模……”说到这里,他顿了顿,目光粘在陆明夷和灰袍男子身上。

灰袍男子心领神会,沉声接口:“依我愚见,不妨先由我们少数人去潜查,确认是否真的有血巫分坛在附近活动。若事态严重,再请大人调集更多人手。”崔县令略一沉吟,轻轻点头:“也只能如此。近来镇上邪事频发,我已派人请求上级府衙支援,但能否及时赶到仍是未知。现今只能希望你们协力破此局了。”

陆明夷不愿多拖延,主动请缨:“此事休耽搁,我等先去城南巡查一圈。若真发现蛛丝马迹,就立刻设法捣毁分坛。”说完,他话锋一转,补充:“不过,血巫或明冥盟疑似正在加紧狩猎并铲除潜在敌手,我们务必尽快行动。”

崔县令闻言眼中微露感激之色,忙令捕头取来一份简略地图,上面圈画了城南市郊与废土场的几处地形标注,以及可能出现黑影的疑似区域。陆明夷与灰袍男子仔细琢磨,心下已有大致计划:先从偏僻小路绕到废土场附近,暗中观察一番,再决定是否潜入。若遇紧急情况,就用信号弹向捕快们示警,以便后续增援。

当天下午,两人换了较为朴素的衣裳,带上地图和干粮,乘着另一辆马车悄然出了城门。一路风尘仆仆,绕过官道,在荒郊野岭中行进。靠近日落时,他们抵达地图所示的废土场边缘。此处原是一片荒废作坊堆放垃圾废料之地,破败萧条,终年少有人来。直到这时,才见远处有几座半倒塌的石屋与土坡,荒草堆积。暮色下,乌鸦在残垣木桩上呱呱乱啼,凭添几分阴森之气。

陆明夷与灰袍男子先把马车隐蔽在一侧林子里,步行轻装潜入。走近时,更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腐臭。二人对望一眼,皆心生警惕。仔细查看一圈后,他们发现远端有个半塌石砌大坑,深约数丈,似旧时掩埋废渣的坑道。此刻坑旁竟架着几根木桩,中间零散堆放了几块黑色石板,上面刻画诡异符文。显然,这里曾被人刻意布置,极像用于邪术仪式。

“看来抓人的传闻恐非虚。此处或许正是血巫分坛的搭建点。”灰袍男子话音低沉。他轻轻在石板表面摸过,染上一层黑褐污渍,竟隐隐散发血腥气。陆明夷感到一股凉意攀上脊背:“料想他们或许还没彻底完工。若真要举行血祭,多半会趁夜深时聚齐人手。我们可先在此埋伏,若能抓个细作问口供,更好。”

灰袍男子点头附和,当即与陆明夷找了块视线开阔但能隐蔽身形的岩壁窝点,暂时潜伏下来。一轮夕阳慢慢没入荒原尽头,夜色渐浓,空气愈发阴冷。少顷,凉风呼号,四处寂寥无声,唯有散乱的腐臭隐约刺鼻。

正当两人屏息倾听之时,远处忽然出现点点火光,仿佛有人举着火把朝这边行来。仔细数去,约有六七人,人人黑衣蒙面,居中似推着一辆破旧牛车,车上盖着麻布袋,看形状像是某种活物在挣扎。陆明夷与灰袍男子对视一眼,心道果然来了。便轻抚剑柄,暗中做好动手准备。

那伙黑衣人抵达坑旁后,先四下警惕巡视,确认附近无人。随后,领头的壮汉一挥手,几名随从合力将麻布袋扯开,竟露出两名被捆住的平民妇人!她们嘴被堵着,只能从喉中发出绝望的呜咽。领头壮汉露出狞笑,从怀里掏出一把尖利匕首,朝空气中挥舞。“分坛虽未彻底建成,但小小开祭亦足以让‘冥王’欣悦。等主坛降临之日,我等便可得无上恩赐。”他语气里透着狂热。

另一个黑衣人谄媚笑道:“是啊,这些活祭品正好先试阵,何必等到全部都备齐?只要血流进祭台,‘冥冥之道’就会愈发强盛。”闻言,陆明夷心中的怒火几乎要迸发当场。他瞄了灰袍男子一眼,对方也目光坚决,显然难以再等。二人沿着石壁小心靠近,待到距离合适时,忽地齐齐跃出,剑光与掌风并发。

“休要逞凶!”陆明夷一声怒斥,长剑劈出凛然正气,几乎在瞬间斩落那领头壮汉手中的匕首。灰袍男子亦迅雷不及掩耳,一掌拍翻靠近麻袋的两名黑衣人。见己方被突袭,黑衣人们刚开始慌乱,但迅速拔刀与利爪反击。他们多数修习了邪术,黑气缭绕的兵刃带有阴毒诅咒之力,一旦沾身,便可能腐蚀正气。双方一经交手,顿时刀光剑影,惨呼声四起。

陆明夷强 旧伤痛楚,全力催动浩然威势,发挥儒家剑法的稳固心性。他盯住领头壮汉,连续几剑困住对方退路,口中断喝:“束手就擒,否则格杀勿论!”领头壮汉大怒,双手猛地结了一个邪印,身旁一块黑棺形石板竟轰然裂开,冒出漆黑烟尘,像活物般朝陆明夷扑来。

那烟尘腥臭刺鼻,带着强烈毒性和噬魂之气,颇有血巫暗术的特征。陆明夷不敢怠慢,忙吸气凝神,将手中剑向前平推,口中喝出一句“乾坤朗朗”,顿时正气与血气相互冲撞。只见金红两道光华迸射,竟与黑尘抵住,打得砂石四溅!

另一边,灰袍男子与三名黑衣人缠斗,也已渐占上风。他素来机敏,连续多次突进逼迫敌方退后,终于将其中两人踢落坑道,摔得骨断筋折,剩下一人打算逃窜,不料被他掷出的匕首封住退路。正当形势看似偏向陆明夷一方时,那领头壮汉口中诡咒陡然一转,一股阴风自地表窜起,直朝被捆的妇人覆盖过去——他竟要以人质要挟!

陆明夷心头一凛,想过去阻止却被黑尘所缠,身形一迟滞,领头壮汉已趁机狂笑闪身:“哼,想救人?先救你们自己吧!”他抽出一颗黑色珠子往地下一摔,顿时烟雾弥漫,呛得人双目刺痛。

等烟雾稍散,领头壮汉已不见踪影,地上只剩几名被击倒的黑衣人,有的昏死,有的奄奄一息。那妇人还在惊叫挣扎,好在阴风只是障眼威吓,并未立即致命。陆明夷与灰袍男子立刻割开绳索,将妇人救出并安抚,一问才知其中一人正是宋启所说的被抓走的那妇人。她尚能言语,哭泣着说自己被胁迫关押数日,见识了种种邪行。而另一名年长妇人状况更糟,已被折磨得意识不清,只是不停呻吟。

确定二人暂时性命无虞后,陆明夷回头看向那些伤者黑衣人,眼里寒光闪动:“不要让任何一个漏网。我要审问他们幕后更多机密。”灰袍男子也是杀机凛然,挨个清点后发现,尚有一名黑衣人未死。此人被灰袍男子点了几处穴道,无法动弹。他虽神情狰狞,却不住吐血。陆明夷走近,拍开他口中毒囊,以免他咬毒自绝,然后质问:“你们是哪个分坛?城中还有多少同党?老实交代,否则就是死路一条。”

黑衣人紧咬牙关,一言不发,眼底透着恶毒。陆明夷冷笑,体内催动一股正气,将手中剑抵在他额头:“说!”那黑衣人浑身抖动,似被正气逼得魂魄不稳,面上浮现痛苦之色。僵持半晌,才见其颤声开口:“呃……我……我不过是从属……真正分坛主在……在镇鬼观地道下……有人奉命赶去汇合……晚了,就……”话未说完,他忽然猛翻白眼,七窍流黑血——似早被种下反噬毒咒,一旦泄密便当场毙命!

陆明夷心惊之余,也只能看着那人气绝。灰袍男子也面沉如水:“竟有如此狠辣禁制。听他最后一句,好像说镇鬼观……地道?这是怎么回事?”陆明夷回想起与大巫、冥王封印有关的传闻,若血巫势力真的在地道暗处隐藏分坛,暗度陈仓修复阵基,情况可怕至极。他与灰袍男子对视,都深感一场暴风骤雨即将席卷而来。

纵使此战救下两条人命,终究仍难阻乱局之势。尤其那领头壮汉逃脱,定会引来更大反扑。陆明夷深吸口气,望着黯淡的夜空,暗自发誓——既已置身是非之地,纵千难万险,也要直面迎击。血巫之祸,绝不能就此扩散!

收拾残局后,陆明夷与灰袍男子短暂地商议,先要护送两名获救妇人离开废土场,回到安全之处。毕竟她们已被折磨至极,亟需医治。岸边那辆破旧牛车尚可利用,但因夜黑路滑,一路颠簸不免辛苦。二人商量再三,为避免沿途还有残余邪徒埋伏,决定由灰袍男子推着牛车、走较隐蔽的小路;陆明夷则负责在前方探哨护卫,遇任何意外便先下手为强。

两名妇人神色恍惚而脱力,神智时而迷糊,时而惊恐大叫“放过我”。有时还会被残存的巫毒影响,四肢痉挛。陆明夷一边走,一边用简单正气为她们诊脉,暂时祛除一些邪能侵体,令她们稍微安稳下来。一路行至天色微亮,两人抵达城郊某处偏僻农舍。那户人家与灰袍男子关系尚可,见状虽惊恐,但还是架不住灰袍男子软硬兼施、再三请求,允许他们暂借地方安顿伤者。

陆明夷劝慰两位妇人:“在此先养伤歇息,待我报官,再妥善安置你们返家。”两名妇人此时已知恩图报,一个带着泪水连声答谢,另一个微弱地拉住陆明夷衣角,似乎不愿他走,但又知道自己只能依靠这陌生农户容留,不得不松手。

安置好妇人后,时间已至清晨。陆明夷与灰袍男子马不停蹄,又回到县衙去见崔县令。此间衙门早已得报,说两人夜探废土场,与血巫余孽交手,还救出人质一事。正堂内,崔县令表情严峻:“辛苦二位!只是昨夜城内又有数起失踪举报,看似血巫余势或‘明冥盟’撂下风声后加快行动。如今百姓人人自危,一夜之间大街上人迹寥寥,生怕遭毒手。”

陆明夷闻言暗暗心惊:“他们果然已开始大规模撒网。纵然我们救下两人,却依旧只能杯水车薪。”更令他担忧的不只眼前乱象,而是那黑衣人临死前的“镇鬼观地道”只言片语,这或许才是整个阴谋的中心所在。他凝视崔县令,郑重问道:“大人对镇鬼观地底是否知情?相传那里埋有封印邪魔之阵,如今恐怕被血巫逐步侵蚀,若一旦崩溃,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
崔县令面露难色地叹道:“镇鬼观遗迹本就是历代都讳莫如深的禁地。其实我也没有太多官方详文。只知道观内确有古老通道,据说通往一处幽而深的地下祭坛。朝廷早年曾三令五申,禁止任何人私自进入,生怕惊扰底下的煞气。”

灰袍男子听罢,心中一凛:“若血巫势力真在那地下大做文章,也许他们意在毁坏百年前就设立的封印阵基,引动邪力出世。那可就不是一镇之灾,而将祸及数州。”

崔县令轻捏额角,愁容满面:“我亦急得焦头烂额,可派遣捕快深入镇鬼观搜索,但那些邪徒或有秘道,我们根本找不着北。”说到这里,他看向陆明夷二人,神色中透出一丝祈求,“不知二位可否倾力相助,设法潜入观内,探究底细?”

陆明夷与灰袍男子彼此交换眼神,皆是一滞。这件事危险程度极高,观内机关险阻无数,且血巫或明冥盟布下天罗地网。然而若坐视不管,看如今之态势,恐怕用不了多久,这封印绵延数百年的禁魔之地就要彻底崩溃。两人心里已有答案:既然已入局,就绝不退缩。陆明夷当下抱拳沉声答道:“大人放心,我们既肩负儒家正气,治世之理,当义不容辞。只需大人暗中相助,莫要走漏风声,我等便立刻前往镇鬼观查探。”

崔县令闻言,深作一揖:“上下百姓,皆倚仗二位英侠。”随即,他让捕头递上一个小巧的令牌,“这是本县通行之令,可让衙门守卫暂时放行或提供便利。另此观周围常年荒废,入口早已封锁,但从东南角破壁进去或许较为便利。”

回到衙外,陆明夷与灰袍男子面色沉重,各自做着盘算。灰袍男子率先开口:“此去恐凶险万分,咱们得先去把队伍整合一下。你伤势未痊,还需多一两人帮衬。再者,暗巷中也许还可找到宋启那小子,他对镇上地形和一些江湖歹徒的底细知之颇多,或能出点力。”

陆明夷闻言,点头同意:“不错。我们人手太少,若再遇到血巫首领或明冥盟高手,只怕力有不逮。最要紧的,是必须在对方完成仪式前,尽快摧毁他们的根基或阵眼。”二人当即决定兵分两路:灰袍男子先前往武馆或其他帮派的旧识,尽力再找两个可靠且不畏惧血巫诅咒的人。而陆明夷则打算回到客栈,探望宋启,若那小贼愿意同行,除了能够报答救命之恩,还能为他们增添一分助力,务必趁机加固自身的力量。

陆明夷回到先前歇脚的客栈,顺着角门进入后院,果然看到宋启躺在老地方,裹着破棉被,虽然脸色比昨日略显好转,然而仍然显得虚弱无力。客栈掌柜见他来了,赶紧说道:“小伙子倒是不错,今日白天积极帮忙劈柴扫地,时而咳嗽,却始终不觉得苦。”

陆明夷微微一笑,上前轻唤宋启的名字。宋启见到他,显得有些局促,急切地问:“大哥……你回来了?那妇人被救了吗?”“是的,她没大碍,我和同伴把她护送到安全处了。”陆明夷简单提及昨夜事情的经过,又补充道,“现在咱们要进入镇鬼观探查。听说你对本地环境颇为熟悉,也曾与街头歹徒打交道。如果你愿意帮助我们,可以随行。虽然危险重重,但同时也充满了机遇——若能破除血巫,你也能为自己赎罪,将来翻身不难。”

宋启眼中闪过犹豫,同伴相邀固然激动,但他对血巫凶残与自身伤势皆心存畏惧。沉默片刻,他却又咬牙道:“我自知平日常作下三滥勾当,但……但这回能救回无辜生命,也算赎一点罪吧。大哥,我跟你们去!”陆明夷拍他肩膀:“好。你不必死战,与我们同进退即可,量力而行。”言罢,取出些银两作为盘缠,也交给掌柜些许费用。“若我等能凯旋归来,再与您结清。若真有不测,这便算作补偿。”

掌柜感慨地叹气,嘴里不住念着“诸位多保重”。

约莫两个时辰后,灰袍男子带着两位壮汉赶到客栈汇合。这两人一个名陈虎,是附近镖局失业镖师,精于拳脚功夫,一个名费祥,却是从武馆逃出来的学徒,虽然年轻,但心志坚定,剑术尚可。见面后,陆明夷略作寒暄,便说:“咱们此次是探查镇鬼观,或许与血巫首脑直接碰撞。若有退出之意,此时还来得及。否则,一旦进入,就要同生共死。”

陈虎与费祥对望,皆言“既来之,则战之”,没有怯意。宋启虽然腿脚发软,但也硬着头皮点头。就这样,五人暂作最后准备,补充了干粮水囊、绳索火折子等。灰袍男子整理出一张手绘草图,上面标注了镇鬼观可能的废墟入口。

“那就出发。”陆明夷背上长剑,简单一句,却宛如号令。众人各自提气壮胆,一行人走出客栈大门,转过街角,迎着阴沉沉的天色,一步步走向纹风不动的古观大门。

镇中百姓察觉他们的一路行迹,不少人好奇探头,但终究谁也不敢出声相问。只是在他们离去后,零星有人默念祈祷,盼这群“胆大之人”能铲灭邪祟,还百姓一片太平。往前望去,镇鬼观的轮廓若隐若现,残破高耸的观楼遮住天际,不见半点生气。仿佛一头沉睡千年的妖兽,正静静等待着不速之客……

时近午后,天空仍阴得仿佛随时会压落,似要将世间一切吞噬。陆明夷与同伴们顺着偏僻小巷抵达了一墙破裂的荒地,隔墙之外,正是传说中的镇鬼观。此观原名“镇灵观”,相传早年因镇封鬼魅妖邪而得此称呼。可百年前大灾后,观中损毁严重,加之冤魂之说愈演愈烈,渐渐改名为“镇鬼观”,久而久之便成了一片凶地禁区。如今除却风雨侵蚀,亦有各路势力暗中觊觎。

五人一字排开,站在破壁外侧,谁也没急着迈步。一股寒意,仿佛幽魂般从破裂缝隙里渗出,让人觉头皮发紧。陈虎低声开口:“这地方阴气不小,仿佛有东西在里边窥视。”费祥紧握剑柄,神色凝重地点头。陆明夷暗运一缕正气压下内心不祥预感,向宋启吩咐:“若任何人感到不适,立即通告。咱们不需逞强,保存实力才是上策。”宋启原本就心跳如擂鼓,此刻只得硬撑,强笑一声:“我明白。”

随即,灰袍男子从包袱里取出一根长绳,抛向残墙上方的破洞:“若里面真有陷阱,也许从上头能先探个究竟。”他身姿敏捷,攀绳跃上断壁,俯瞰观内。隔着断壁,可睹得观内荒草灌木遍地,青石道已被杂乱藤蔓覆没,但大殿形体依稀耸立在前方,只是破败不堪,墙体剥落,门扉歪斜。

“不见人影,也感觉不到大的灵力波动。”灰袍男子轻声道,“但越是如此,越请小心。”他说完回头给众人示意安全,先行飞身落入院中。陆明夷与陈虎、费祥紧随其后,宋启则深呼吸几口,硬着头皮翻过来。

院中光线昏暗,仿佛被厚重乌云牢牢封住。几根断梁横陈地上,碎石瓦砾堆积,一些隐匿洞穴或石缝里,显出森然黑暗。偶尔有夜鸦栖息在梁上,见到人影惊飞,发出嘶哑尖啸,再度让人心生寒意。陈虎捻起一块破瓦掂了掂:“此地荒废如此之久,竟然没有蜘蛛网之类?反倒多处有被踩踏或拖拉过的痕迹。”他指向剥落的地面,上面曲折杂乱的印记令人不安。陆明夷点头表示注意:“想来血巫或明冥盟的暗部,已经在这里往返多次。极可能布局在主殿或偏殿。咱们一边搜寻,一边留神潜藏的暗哨。”

正说间,宋启擦着墙边经过,忽在一块斜倒的匾额后面,发现可疑图案。他轻唤:“快看!”众人忙凑近,果见那匾额背面,布满斑驳刻痕,其中一部分勉强分辨出几道深红色符文,形状类似血滴和鬼爪痕。灰袍男子伸手触碰,感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气直窜指尖。眼神凝重:“这绝非普通文字符号,极可能是血巫暗术的阵线标记。看来他们已在此观内大肆更改或增设法阵。”

陆明夷皱眉打量四周:“想来血巫等邪者正在利用观内的旧封印阵基,再刻上他们的邪恶符咒,意图逆转格局,破坏封印。”他转向灰袍男子,“兄台曾有所研究,是否有办法暂时破除?”

灰袍男子默不作声,先从行囊里取出镇纸与笔墨,仔细描摹这片符文轮廓。他沉吟道:“要彻底破除,必须知道原阵基所在。眼下只能临时以正气冲击,或许能够削弱它的效力,但短期内很难完全根除。”他的话音中透出一丝紧迫感,仿佛时间在不断流逝。“好,能阻一时是一时。”陆明夷当下点头,与灰袍男子运转正气合力,默念儒门浩然之诀,用剑尖在符文周围划出一圈淡金色光影。随着真气的震荡,只听“滋滋”的声响,那红色刻痕隐约冒起黑烟,仿佛受到雷击一般扭曲消散,最终化作一片乌黑的焦痕,散发着丝丝令人窒息的气息。

宋启等三人看得心惊,却也暗暗振奋:正派的力量确能克制邪术,虽然内心仍然为即将到来的挑战感到忐忑不安,但至少此刻,他们感受到了一丝希望。灰袍男子抹去额间微汗,沉声道:“勉强算是毁掉一处节点。可这里还有大量类似的符文,分布在整个观内,不知要施几番功夫才能消除。而且如果血巫首脑在暗处,定然不会让我们轻易得逞。”

众人心知留在院落久等不利,便继续深入。越往里面走,越能感到一股阴郁气息笼罩,仿佛脚下土地都带着怨念般,每踩一步都让人不由自主紧张。绕过几处残垣,便看见主殿的大门陈旧斑驳,半边倒塌,露出虚掩的暗堂通道。那黑洞洞的殿门口,仿佛无声地嘲笑着闯入者。费祥握剑走在前方,借着微光探进门缝,一眼瞧见殿内供桌上摆着一只破损的神龛,龛前似还有一具被铁链紧锁的黑色石碑,上头刻画符咒,但字迹大半剥落。

“这过去是供奉什么神佛?”陈虎低声问道。灰袍男子回答:“相传镇鬼观供奉的是一尊古老的‘玄灵镇煞’之神像,用来镇守阴煞、封印鬼魇。可时移世易,如今这神像可能早已毁坏或被人移除。”陆明夷走到近前,抚摸那石碑锁链,立刻感受一次阴寒袭来。他皱眉道:“此物或许与封印之阵相关,极可能是关键所在。然而如今神龛残破,石碑符咒几近模糊……难保不被血巫反向操纵。”

众人研究半晌,一时也没更好法子,只得谨慎留下标记,继续往殿后或地底通道搜索。临走前,陆明夷以符打在链锁之上,暂时加以加固,希望能避免被人轻易破坏或开启。

主殿后方,地面残砖塌陷处果然露出一条通往地底的窄阶梯。空气里飘散着霉臭和腐败气息,仿佛长期被阴湿浸泡。

“这便是传说中的地下通道吧。”宋启咽了口唾沫,看着那狭长黑暗的甬道,心里打鼓,可仍硬着头皮跟随众人往下。

阶梯陡峭,他们点燃火折子,小心搜寻着往下走,每一步都嗅到令人作呕的酸腐之味,且可听到隐约滴水声在甬壁回荡。没走几丈远,墙上竟又出现类似血色刻画,看起来比方才院里见到的还要密集。

通过微弱火光可见,这些新刻的符咒里隐现猩红之光,似随呼吸慢慢闪烁,非常诡异。陈虎忍不住骂了句:“好个邪术!像是活的一样。”陆明夷低声提醒:“收声,附近可能有暗哨,看这阵势恐怕真正考验还在后头。”他目中闪动寒光,剑随时准备出鞘。

确如所料,就在众人方才收敛声息,继续往前迈动时,地底深处骤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啼哭,仿佛怨魂低泣,似由幽冥深渊传来。宋启吓得汗毛直立,脑袋发麻,险些叫出声来,被费祥一把捂住嘴巴。“别慌……越是异响,越说明我们离对方不远了。”灰袍男子神色肃穆,示意众人放慢脚步,潜心戒备。陆明夷将手指竖在唇边,示意悄无声息,继续前行。

就在昏黄灯火摇曳中,五人一步步走向这阴悚未知的地底深处。他们坚信——只要守住最后的正义之火,即使邪雾再浓,终要照亮暗夜!

幽暗的通道宛如蜿蜒巨蟒,越往深处,空气越发阴冷,火折子光芒饱受浊气侵扰,时强时弱。那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仿佛就在前方不远,却又像隔着无尽虚空,让人辨不清方向。宋启跟在队伍末尾,看着昏黄火光印出同伴的晃动身影,心中不免忐忑:他虽并非胆大之辈,却抱着若能助力一分就多救一条命的信念,艰难地一步步向前。陈虎走在宋启前面,虽身材魁梧,却不时回头关照:“小子,若撑不住,就跟紧一步,别脱离队形。”宋启点点头,努力把杂念压下。

通道十来丈后,迎面出现一个敞开的石门,门框上刻有些残破的兽面图案,似凶兽嘴含利剑。透过门洞隐约能见到一片空间,像是地底大厅。陆明夷向灰袍男子使个眼色,轻声道:“我先行一步,你们稍后掩护。”随后他凝神聚力,将手中火折子递给费祥,自己抽出佩剑,暗暗运转真气,轻步朝门洞摸近。

石门内果然是个规模不算小的地下厅堂,四方结构,顶部有几根粗壮石柱支撑,地面则凹凸不平,偶尔可见枯骨、破损器具散落。墙壁上悬着数支暗红色火把,映得四周阴影晃动,宛如群鬼乱舞。最让陆明夷心惊的,是大厅中央竟摆着一座血色石台,上面似有湿漉漉的暗红液体正顺着石槽缓缓流入地面;而石台旁立着几根铁柱,每根柱上都缠着破烂的麻绳,绳痕还沾着暗黑血迹,仿佛曾困缚过牺牲品。看到这惨烈情形,陆明夷眉头紧皱:此处显然被血巫或“明冥盟”改造成了祭坛!虽未见人影,但处处透着残酷阴森,令人生畏。

他快步巡视,发现这一带空无一人,只残留些蜡烛和类似咒阵的小旗子。正当他疑惑之际,灰袍男子、陈虎等人也鱼贯而入,看到满地血污、不祥气息更是惊怒。“畜生行径……”灰袍男子低咒一声,快步上前触摸石台边缘,感受到未干的血腥,“恐怕又有人在此被祭祀。只是不知为何此刻无人把守?”陆明夷仔细查看地面,心想:“可能是我们来得不是时辰,或对方另有更隐蔽据点,这里不过是前置祭坛。若他们在暗中观望,迟早会来把我们一网打尽。”

就在众人搜索之时,陈虎留心到大厅右侧墙壁,有一道暗门呈半掩状态,石门背后似有别的通道。费祥提起火折子探去,见门后确是条阴湿甬道,往下延伸,也不知通往何处,且黑暗深邃几乎吞噬了光亮。宋启凑上前张望,忽然脸上变色:“我好像听见什么东西在动——像是人声?”众人当即屏息细听,果然隐隐约约有人在低声嘶叫、似痛苦又像是在压抑情绪。灰袍男子当机立断:“多半还有活口,咱们去看看。”陆明夷也点头赞成,“切记保持警惕,可能有埋伏。”

于是,五人分成前后戒备,缓缓涉足那深邃甬道。脚步声回荡在湿滑石壁上,每一次落地都像心脏在敲击。通道越走越深,空气里混合着浓重的血腥与腐败臭气,令人作呕。行将数十步后,前方视野豁然开朗,出现一个狭长牢房般的空间,铁栅围成数个小间,每个铁栅中都关着人影或死尸。有的看似已气绝多时,有的还在轻微颤动……触目惊心!

宋启当场忍不住干呕,差点摔倒,陈虎连忙扶住他。陆明夷和灰袍男子对视一眼,皆面露凝重和愤怒:血巫囚禁活人于此,明显是为了涂毒或慢性折磨,以满足祭炼所需。“别怕,我们来救你们了。”费祥快步上前,用剑挑开最近一处铁栅门。见里面蜷缩着一名衣衫不整、奄奄一息的中年男子,身上布满淤血和烙印。那男子嘴唇微动,却发不出声音。灰袍男子探脉,讶异地发现他体内残留诡异邪力,似被喂过某种“噬魂毒液”,会逐渐耗尽神智和血气。“恐怕救治不易,但先把人带出去再说。”

另外几间囚室也陆续发现数名重伤者,其中有两人尚有微弱气息,其他皆已气绝。场面太过悲惨,令众人悲愤交加。陆明夷将铁栏逐一破开,迅速查看所有活口。宋启勉强稳住心神,替那些尚存一丝生机的囚徒松绑,轻轻拍打他们的面颊:“别睡过去,我们带你们出……出这个鬼地方!”他虽是街头混混,也无法冷眼旁观这般惨状,泪水都快奔涌而出。

当众人忙碌抢救时,突然,一阵阴寒邪气在空气中微微波动,仿佛地底窜出某股毒蛇般的力量。陆明夷先觉警兆,猛地抬头:“小心!”只见甬道外的昏暗处,慢慢浮现两个黑影,皆披着黑色斗篷,脸带诡异面具。为首者沙哑冷笑:“哼,果然有人找上门来送死。看来你们还救下了我们的祭品?”随即,那人为掌心一翻,竟托着一个黑色人偶,下巴嵌着锋锐牙齿,一看便知是血巫炼制的噬魂器。只听他低声咒语,一缕黑烟从人偶嘴里喷出,化作蛛丝般向陆明夷等人袭来。

灰袍男子大喝一声,抬手凝聚正气,看似想把黑烟格挡,却发现它竟能绕过正气屏障,从侧边腾挪,几乎闪电般窜到囚徒们近前。“不好!”陈虎见势不妙,立刻甩出一把暗器,试图阻截。黑烟被暗器击散一部分,可仍有些许缠上了一位重伤囚徒,瞬间便见那囚徒痛苦抽搐,眨眼间肌肉干瘪,仿佛精血被吸收殆尽。宋启目睹此景,骇得惊呼:“魔鬼!这些家伙根本是魔鬼!”

场面陡然失控。陆明夷强振精神,提剑猛然冲出,一式“浩然清风”劈向那黑衣首领。正气剑芒大作,将黑烟逼退数尺。另一名黑衣人见状,手中遥控人偶,继续挥洒邪焰妄图反扑。灰袍男子与费祥上下夹击,令他难以近身施法。陈虎则转守为攻,在甬道边上强行压制,防止黑衣人退路。地下牢房内眨眼间刀光剑影、嘶吼咒语交汇。黑衣首领骂了声“废物”,从怀里掏出一把淬毒细剑,与陆明夷交锋。细剑虽灵巧,却在正气面前节节败退,但对方不甘示弱,左手竟再掏出一把暗针,毒芒隐现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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