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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默盯着电脑屏幕，光标在空白文档上闪烁，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。窗外雨声淅沥，32楼的公寓隔绝了大部分城市噪音，只留下雨滴敲打玻璃的规律声响。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，却迟迟没有落下。

"又卡文了？"一个温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。

周默没有回头，嘴角却微微上扬。"嗯，这个谋杀手法怎么设计都觉得不够惊艳。"

一双纤细的手臂从背后环抱住他的肩膀，淡淡的茉莉香气萦绕鼻尖。"要不要休息一下？你已经坐了四个小时了。"

周默这才转过身，映入眼帘的是林雨晴那张精致的脸庞。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，黑发随意地扎成马尾，几缕碎发垂在耳边，衬得皮肤更加白皙。她的眼睛像是会说话，此刻正含着笑意看着他。

"你说得对。"周默伸了个懒腰，关节发出轻微的响声。"我可能需要换个思路。"

林雨晴走到厨房，熟练地泡了两杯咖啡。"加奶不加糖，对吧？"她回头问道，仿佛早已知道答案。

周默点点头，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。他们同居已经三个月了，但每次看到她，他仍然会有心跳加速的感觉。林雨晴是他理想中的完美伴侣——理解他的工作，包容他的怪癖，甚至能在他创作陷入瓶颈时给出建设性意见。

"你的新书主角设定太像上一本了，"林雨晴递过咖啡，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，"读者会审美疲劳的。"

周默抿了一口咖啡，温度刚好。"你有什么建议？"

"为什么不写个女性侦探？聪明但不完美，有她的脆弱和挣扎。"林雨晴歪着头思考的样子让周默移不开眼，"这样你也能跳出舒适区。"

周默突然眼前一亮。"这主意太棒了！一个有着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前警察，被迫重新调查..."他的声音逐渐兴奋起来，手指开始在键盘上飞舞。

林雨晴微笑着看他工作，直到周默完全沉浸在创作中。她轻手轻脚地起身，拿起自己的书坐到沙发上。公寓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偶尔翻书的声音，和谐得仿佛他们已经这样生活了很多年。

事实上，周默认识林雨晴才三个月零七天。那是在他上一本书签售会后，疲惫不堪的他走进一家咖啡馆，发现角落里坐着一个正在读他小说的女孩。她抬起头对他微笑，那一刻，周默感觉有什么东西击中了他的心脏。

他们的相识像所有浪漫故事的开头——交谈甚欢，互留联系方式，几次约会后决定同居。林雨晴说她是一名自由插画师，工作时间灵活，可以陪周默宅在家里创作。对周默这样社交圈狭小的作家来说，这简直是天赐良缘。

键盘声突然停止，周默揉了揉太阳穴。"我饿了。"

"我煮了番茄牛肉汤，"林雨晴放下书，"还烤了你喜欢的蒜香面包。"

晚餐时，林雨晴问起周默的编辑对这本新书的意见。"陈雯说下周要和我见面讨论大纲，"周默边喝汤边说，"她最近好像很担心我。"

"为什么？"

"说我社交太少，总是独来独往。"周默耸耸肩，"她不知道我现在有你。"

林雨晴伸手覆上他的手。"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什么。"

周默反握住她的手，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度。是啊，他有林雨晴就够了。自从有了她，那些失眠的夜晚、创作的低谷、自我怀疑的时刻都变得可以忍受。她是他灵感的源泉，是他生活的光。

晚饭后，林雨晴洗碗，周默回到电脑前继续工作。当他再次抬头时，窗外已是深夜，雨停了，城市的灯光在湿润的空气中晕染开来。林雨晴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，轻轻按摩着他紧绷的肩膀。

"该休息了，"她轻声说，"明天再继续。"

周默顺从地关上电脑，跟着她走进卧室。林雨晴换上丝质睡衣，在昏黄的床头灯下翻阅一本画册。周默洗漱完毕，躺在她身边，习惯性地将她揽入怀中。

"晚安，默。"林雨晴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吻。

"晚安，晴。"周默回应道，满足地闭上眼睛。

第二天早晨，周默被阳光和咖啡香气唤醒。林雨晴已经起床，正在厨房准备早餐。他躺在床上，听着她哼着不成调的歌，一种强烈的幸福感涌上心头。三个月前，他的生活还是一片灰暗——截稿压力、失眠、社交恐惧。而现在，一切都因为林雨晴的出现变得明亮起来。

"起床啦，懒虫！"林雨晴的声音从厨房传来，"你的咖啡要凉了。"

周默笑着起身，却在路过浴室镜子时愣住了。镜子里只有他一个人。他摇摇头，一定是刚睡醒眼花了。

早餐时，周默的手机响起。是他的编辑陈雯。

"周默，我们得谈谈。"陈雯的声音听起来很严肃，"你今天下午能来趟办公室吗？"

周默看了林雨晴一眼，她正专注地切着水果，似乎没注意他的通话。"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？"

"关于你的新书...还有别的。"陈雯停顿了一下，"很重要。"

挂断电话后，林雨晴抬头问："工作上的事？"

"嗯，陈雯想见我。"周默有些烦躁，"可能是对新方向有意见。"

林雨晴握住他的手。"别担心，你的想法很棒。她会明白的。"

下午，周默坐在陈雯的办公室里，感到一丝不自在。自从和林雨晴同居后，他越来越少出门，更别说与人面对面交谈了。

"你最近怎么样？"陈雯递给他一杯茶，关切地问。她是周默合作五年的编辑，也是少数能称得上朋友的人。

"很好啊，为什么这么问？"周默接过茶杯，避开她的目光。

陈雯叹了口气，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稿纸。"这是你上周发我的新书前三章。周默，主角又是'林雨晴'。"

周默皱眉。"什么意思？新主角叫李雯，是个前警察。"

"不，在第十二页，你又写到了林雨晴。"陈雯翻到那一页指给他看，"主角在咖啡馆遇到一个叫林雨晴的女孩，描述得和你上本书里的配角一模一样。"

周默的心跳突然加速。他不记得自己写过这一段。"那只是...一个巧合。可能是潜意识借用了一个名字。"

"周默，"陈雯的声音变得柔和，"这已经是第三次了。上次是短篇集，上上次是剧本大纲。每次都有林雨晴这个角色出现。"她犹豫了一下，"你上次心理咨询是什么时候？"

周默猛地站起来。"我不需要心理咨询！我只是借用了一个名字而已，作家都这样！"

"周默，冷静点。"陈雯示意他坐下，"我只是担心你。自从去年你母亲去世后，你就越来越封闭自己。现在你又总是提起这个根本不存在的——"

"她存在！"周默几乎是喊出来的，办公室里其他人都转过头来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压低声音，"林雨晴是我女朋友，我们同居三个月了。"

陈雯的表情凝固了。"什么？"

"我说，我和林雨晴在一起三个月了。"周默一字一顿地说，"她是真实存在的。"

陈雯的脸色变得苍白。"周默，我上个月去过你家。你一个人住。没有林雨晴。"

周默感到一阵眩晕。"不可能...你什么时候..."

"上个月15号，我给你送合同。你一个人在家，公寓里没有任何女性生活的痕迹。"陈雯的声音开始颤抖，"周默，求你了，去看看心理医生好吗？"

周默抓起背包冲出了办公室。他不记得上个月15号陈雯来过他家。那天...那天他和林雨晴去了郊外野餐，拍了照片，还...

他颤抖着掏出手机翻看相册。野餐的照片都在，林雨晴穿着淡黄色连衣裙，对着镜头微笑。她当然存在！陈雯一定是记错了，或者...或者她没看到林雨晴而已。

回到家，林雨晴正在阳台上画画。看到周默回来，她放下画笔迎上来。"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？谈得不顺利？"

周默紧紧抱住她，感受着她真实的存在。"陈雯说她不相信你存在。"他的声音闷在林雨晴的肩膀上。

林雨晴轻轻抚摸他的后背。"别在意别人怎么说。你知道我是真实的，这就够了。"

周默抬起头，看着她的眼睛。"你永远不会离开我，对吗？"

"永远不会。"林雨晴承诺道，吻去他眼角的泪水。

那天晚上，周默做了一个噩梦。梦里他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，拼命呼唤林雨晴的名字，但没有任何回应。醒来时，林雨晴正担忧地看着他。

"你做噩梦了。"她擦去他额头上的冷汗。

周默紧紧抱住她，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。"我梦见你不见了。"

"我在这里，"林雨晴轻声说，"我一直都在。"

第二天，周默决定带林雨晴出去走走，向世界证明她的存在。他们去了常去的咖啡馆，坐在靠窗的位置。周默故意提高声音和林雨晴交谈，引来周围人好奇的目光。

"你觉得新书的结尾应该怎么安排？"他问道，声音比平时大得多。

林雨晴似乎有些尴尬。"默，小声点，大家都在看我们。"

"让他们看好了。"周默固执地说，"我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女朋友。"

就在这时，咖啡馆的门开了，陈雯走了进来。她看到周默，先是惊讶，然后表情变得复杂。周默挑衅般地握住林雨晴的手，直视着陈雯。

但陈雯的目光直接穿过林雨晴，仿佛那里只有空气。她走到周默桌前，勉强笑了笑。"周默，一个人喝咖啡？"

周默感到血液凝固在血管里。"我和林雨晴一起。"他用力捏了捏林雨晴的手，"她就坐在这里。"

陈雯的表情从困惑变成了深深的忧虑。她看着周默对面的空椅子，轻声说："周默，那里没有人。"

林雨晴的手在周默掌心里突然变得冰冷。他转头看向她，发现她的表情凝固了，眼中闪过一丝周默从未见过的恐慌。

"她在胡说，"林雨晴抓紧周默的手，指甲几乎陷入他的皮肤，"别听她的。"

周默猛地站起来，椅子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。"陈雯，你到底想干什么？"他的声音颤抖着，引来更多好奇的目光。

陈雯深吸一口气，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。"我整理了一些资料，关于...关于这种情况。周默，求你看看。"

周默的目光落在文件夹上，封面上印着"幻想伴侣症候群"几个字。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。

"你疯了。"他抓起外套，拽着林雨晴的手往外走，"我们走，晴。"

走出咖啡馆，冷风迎面吹来，周默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。林雨晴沉默地跟在他身边，脸色苍白得可怕。

"别理她，"林雨晴终于开口，声音轻得像羽毛，"人们总是对不理解的事物充满恶意。"

周默点点头，却无法驱散心中滋生的疑虑。他掏出手机，翻到相册。"看，这是我们的照片，证明你确实存在。"

照片上，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野餐垫上，林雨晴穿着淡黄色连衣裙，举着红酒杯对他微笑。周默记得那天她做的三明治，记得她头发上别的雏菊发卡，记得他们一起看的日落。

但当他放大照片时，突然注意到一些奇怪的细节——林雨晴的影子和树影方向不一致；她拿着的红酒杯里没有液体的反光；而且...照片角落里，野餐垫上只摆着一套餐具。

周默的手开始发抖。他快速滑动到下一张照片，是他们自拍的合影。林雨晴靠在他肩上，两人都笑得很开心。但当他仔细看时，发现林雨晴的脸部光线与周围环境有微妙的差异，像是后期加上去的。

"怎么了？"林雨晴凑过来看他的手机。

一瞬间，周默本能地按下了锁屏键。"没什么，只是...想起那天很开心。"

回到家，周默借口要工作，把自己关在书房里。他重新打开手机相册，一张一张检查所有有林雨晴的照片。越看，他的心沉得越低——照片中的林雨晴总有些不对劲的地方：没有倒影、光线不自然、周围人对她的存在毫无反应...

最令人不安的是上周他们在餐厅庆祝"三个月纪念日"的照片。照片里，周默举着香槟杯，对面座位空无一人，但他在记忆中清晰地记得林雨晴就坐在那里，穿着那条红色连衣裙。

"这不可能..."周默喃喃自语，额头抵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。

书房门被轻轻推开，林雨晴走了进来。周默慌忙锁上手机屏幕，但已经来不及了。

"你在看我们的照片？"她微笑着问，走到他身后，双手搭在他肩上。

周默僵硬地点点头。林雨晴的触摸曾经让他感到安心，现在却让他脊背发凉。

"你知道吗，"林雨晴绕到他面前，蹲下来与他平视，"我第一次见到你，是在你的小说签售会上。你那么专注地给每个读者签名，甚至没注意到我一直等到最后。"

周默皱起眉头。他确实记得那次签售会，但最后的读者是...

是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大学生，找他讨论侦探小说的黄金时代。

"你记错了，"周默脱口而出，"那天最后一个读者是个男生。"

林雨晴的笑容僵住了。她的眼睛突然变得异常幽深。"是吗？那可能是我记混了。"她站起身，"我去准备晚餐。"

周默盯着她离开的背影，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。他开始回想这三个月来的点点滴滴：林雨晴从未接过电话，从未有过朋友来访，从未在公共场合与除他以外的人互动...

他抓起手机，拨通了陈雯的电话。

"周默？"陈雯的声音充满担忧。

"那些资料..."周默压低声音，"能发给我吗？"
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。"我马上发到你邮箱。周默，你还好吗？"

"我不知道。"周默诚实地说，"我只是...需要确认一些事情。"

挂断电话，他打开邮箱，下载了陈雯发来的附件。文档标题是《幻想伴侣：当孤独创造虚幻的爱情》。

周默快速浏览着内容，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击着他的心脏：

"...常见于长期孤独、经历创伤的个体..."

"...潜意识创造完美伴侣来填补情感空缺..."

"...患者会构建详细的共同记忆和互动..."

厨房传来锅碗碰撞的声音，林雨晴在做饭。周默想起她第一天搬来时，只带了一个小行李箱。她说其他东西会慢慢搬来，但三个月过去了，衣柜里她的衣服从未增加过。

他鬼使神差地打开搜索引擎，输入"林雨晴 插画师"。没有任何匹配结果。他又尝试了各种关键词组合，甚至加上自己所在的城市，依然一无所获。

就好像...这个人根本不存在。

晚餐时，周默几乎食不知味。林雨晴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常，但什么也没问。他们沉默地吃完晚餐，沉默地收拾餐桌，沉默地坐在沙发两端。

"你今天很安静。"林雨晴终于开口。

周默盯着电视屏幕，不敢看她的眼睛。"只是...工作上的事。"

"是因为陈雯说的话吗？"林雨晴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，"你开始怀疑我了？"

周默的心跳加速。"我没有..."

"看着我，周默。"林雨晴命令道。

周默抬起头，对上她的眼睛。那一瞬间，他仿佛看到了无尽的黑洞，吞噬着所有的光线和希望。

"如果我真的不存在，"林雨晴轻声说，"那你现在在和谁说话？"

周默张口结舌，无法回答这个简单却致命的问题。

"睡吧，"林雨晴站起身，伸出手，"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"

周默机械地握住她的手，让她领着自己走向卧室。躺在床上，林雨晴像往常一样依偎在他怀里。但今晚，周默感觉不到任何温暖。

半夜，周默从噩梦中惊醒，发现身边空无一人。他起身寻找林雨晴，发现她站在阳台上，背对着他，月光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。

周默悄悄走近，听到她在低声哼唱一首奇怪的歌谣，歌词模糊不清，曲调却莫名熟悉。他正想开口叫她，却看到一幕让他血液凝固的景象——

月光下，林雨晴没有影子。

周默踉跄着后退，撞到了茶几。林雨晴猛地转身，月光照在她脸上，那张曾经美丽的脸此刻看起来异常苍白，几乎透明。

"默？"她向他走来，"怎么了？"

周默退到墙角，浑身发抖。"你...你没有影子。"

林雨晴停下脚步，低头看了看地面，然后露出一个悲伤的微笑。"你终于发现了。"

"你到底是谁？"周默的声音嘶哑。

"我是林雨晴啊，"她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不定，"是你创造了我。你太孤独了，默。你需要有人爱你，理解你，陪伴你...所以我来了。"

周默的膝盖发软，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。"这不可能是真的..."

"为什么不可能？"林雨晴蹲在他面前，伸手抚摸他的脸，但周默感觉不到任何触感，"作家不都是创造者吗？你创造了那么多角色，为什么不能创造一个爱你的人？"

周默捂住耳朵，闭上眼睛。"停下...求你了..."

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，林雨晴已经不见了。阳台上空无一人，只有窗帘在夜风中轻轻飘动。

周默颤抖着拿起手机，拨通了陈雯的电话，不管现在是凌晨三点。

"陈雯，"他哽咽着说，"我想我需要帮助。"

黎明前的医院走廊空荡寂静，周默的脚步声在白色墙壁间回荡。陈雯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，看到周默时立刻站起身。她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，手里紧握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。

"你来了。"她松了口气，声音里带着疲惫。

周默点点头，他的脸色比医院墙壁还要苍白。自从凌晨林雨晴消失后，他就处于一种奇怪的麻木状态，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抽空了。

值班 psychiatrist 是位中年女性，姓罗，戴着一副细框眼镜，眼神锐利却不失温和。她请周默坐下，简单询问了一些基本情况。

"周先生，你能告诉我最近发生了什么吗？"罗医生的声音平静。

周默的嘴唇颤抖着，那些话像刀片一样卡在喉咙里。他看向陈雯，后者鼓励地点点头。

"我...我有一个女朋友，叫林雨晴。"周默艰难地开口，"但我们同居三个月来，没有人见过她。昨晚我发现...她在月光下没有影子。"

罗医生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，只是认真地记录着。"你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林雨晴？"

"三个月零七天前。"周默不假思索地回答，"在一家咖啡馆，她正在读我的小说。"

"你们同居期间，她有没有和其他人互动过？接过电话？在社交媒体上发过消息？"

周默摇头，胸口越来越闷。"没有...只有我能看见她，听见她。"他抬起头，眼中突然涌出泪水，"医生，我是不是疯了？"

罗医生放下笔，向前倾身。"周先生，创造幻想伴侣是人类心理应对极端孤独的一种方式，并不代表你'疯了'。重要的是，你现在意识到了这个问题，并且愿意面对它。"

陈雯这时递上了那个档案袋。"罗医生，这是周默之前的治疗记录。他母亲去世后，他曾经接受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咨询。"

周默猛地转向陈雯。"什么？你怎么会有这些？"

陈雯的眼神闪烁了一下。"你母亲...去世前联系过我。她给了我一些资料，让我在你需要时提供帮助。"

罗医生接过档案袋，取出里面的文件。周默瞥见最上面是一份死亡证明——他母亲的名字赫然在目，死亡原因：过量服用安眠药。

记忆如潮水般涌来。那天他回到家，发现母亲躺在床上，像是睡着了，只是再也没有醒来。床头柜上放着一瓶空药瓶和一张字条："没有你我活不下去"。

"周默？"罗医生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，"根据记录，你在母亲去世后经历了严重的抑郁和焦虑，但六周后就终止了治疗。"

周默机械地点点头。"我觉得...我好多了。"

罗医生翻到下一页，那是一份更早的病历。"事实上，你的心理问题可以追溯到更早。从14岁开始，你就因为焦虑症接受治疗。记录显示，你母亲有严重的依赖型人格障碍，她将你作为唯一的情感寄托，甚至...以自杀威胁你不得离开她。"

周默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。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碎片重新拼合：母亲站在阳台边缘，说如果他去外地读大学就跳下去；母亲拿着药瓶，说没有他的陪伴宁愿长睡不醒；母亲在他第一次约会时"突发心脏病"，被送进急诊室...

"不..."周默抱住头，"她只是...太爱我了。"

罗医生的声音变得异常柔和。"爱不应该包含控制和威胁，周先生。你母亲的行为对你造成了深远的心理创伤。"

陈雯突然插话："罗医生，我在整理周默资料时发现一件事。"她从档案袋底部抽出一张纸，"这是他五年前一部未发表小说的角色设定。这个叫'林雨晴'的角色描述，和他现在幻想的伴侣几乎一模一样。"

周默夺过那张纸，眼前一阵发黑。纸上是他的笔迹，详细描述了一个叫林雨晴的女性角色：25岁，自由插画师，黑发，喜欢穿白色T恤和牛仔裤..."她有着治愈人心的微笑，能够理解主角内心最深的孤独"。

"这不可能..."周默喃喃自语，但记忆的闸门已经打开。五年前，在他母亲还活着的时候，他确实构思过这样一个人物。那是他幻想中的完美伴侣，一个永远不会控制他、不会威胁他、不会用情感绑架他的人。

罗医生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。"周先生，看来你的潜意识选择了一个安全的对象来投射你的情感需求。林雨晴代表了你渴望却从未得到过的健康亲密关系。"

周默感到一阵天旋地转。所有碎片终于拼合在一起：母亲去世带来的巨大空虚，长期的情感压抑，创作带来的孤独...他的大脑创造了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——林雨晴。

"她现在...消失了吗？"周默低声问，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尖锐的失落。

罗医生谨慎地回答："这类幻想伴侣通常不会立刻消失。但随着你心理状态的改善，她会逐渐淡化。重要的是，你要明白她只是你内心需求的投射，不是真实存在的人。"

诊疗结束时，天已大亮。罗医生建议周默立即开始系统的心理治疗，并开了些帮助稳定情绪的处方药。

走出医院大门，刺眼的阳光让周默眯起眼。陈雯站在他身边，欲言又止。

"五年..."周默突然说，"你认识我母亲五年了？"

陈雯深吸一口气。"是的。她...经常来出版社，询问你的情况。她很担心你的社交障碍和写作压力。"她停顿了一下，"但她也很...控制。她让我报告你的一举一动，甚至要求看你所有的邮件草稿。"

周默感到一阵恶心。即使在出版事业上，母亲也从未放过他。

"最后那次...她来找我，说你要搬出去住，她活不下去了。"陈雯的声音颤抖，"我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...我没想到她真的..."

周默突然明白为什么陈雯这五年来对他格外关心，为什么她总是找借口去他家，为什么她对他的心理健康如此关注——她在赎罪。

"不是你的错。"周默说，更像是说给自己听，"她早就决定好了。从我出生那一刻起，我就是她的人质。"

他们沉默地走向停车场。就在陈雯的车前，周默突然停下脚步——他听到了那首歌谣。林雨晴在阳台上哼唱的奇怪旋律，此刻正从远处飘来。

"你听到了吗？"周默抓住陈雯的手臂。

陈雯困惑地摇头。"听到什么？"

周默追寻着声音望去，发现是一个街边小店在播放儿歌。那旋律...和他母亲在他小时候唱的摇篮曲一模一样。

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。林雨晴怎么会知道这首歌？除非...她不仅仅来自那部未发表小说中的角色，还融合了母亲的形象——那个在他童年时曾经温柔，后来逐渐扭曲的母亲。

"周默？你还好吗？"陈雯担忧地问。

周默想说没事，但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声哽咽。他突然意识到，林雨晴的消失并不意味着解脱，而是直面那个他一直逃避的空洞——母亲用扭曲的爱填满又撕裂的空洞。

"我送你去医院复诊前，要不要先吃点东西？"陈雯轻声问。

周默正要回答，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街对面——林雨晴，穿着那件白色T恤和牛仔裤，静静地看着他。她的嘴唇微动，似乎在说："回家吧，默。"

周默猛地眨眼，街对面空无一人。

"怎么了？"陈雯顺着他的视线看去。

"没什么。"周默强迫自己移开目光，"我们走吧。"

但就在陈雯转身的瞬间，他再次看向街对面。林雨晴又出现了，这次她的表情悲伤而理解。她举起手轻轻挥了挥，像是在道别，然后再次消失在人流中。

周默的心脏剧烈跳动。他知道林雨晴不是真实的，但某种更深层、更原始的部分仍然渴望相信她的存在。因为承认她的虚幻，意味着承认自己从未被真正爱过——不是被母亲，不是被任何人。

"周默？"陈雯已经打开车门，"要上车吗？"

周默深吸一口气，最后看了一眼街对面。这一次，那里真的空无一人。

"好。"他说，迈步向车子走去，"我们走吧。"

药片躺在周默掌心，小小的白色圆片像一枚即将决定命运的硬币。罗医生说它叫奥氮平，能帮助稳定情绪，减少幻觉。周默盯着它，迟迟无法做出那个简单的吞咽动作。

"怎么了？"陈雯递过水杯，眼下挂着疲惫的阴影。自从医院那晚后，她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周默。

"没什么。"周默将药片含在舌下，假装喝水，实则让它黏在口腔内侧。等陈雯转身收拾餐具，他悄悄将药片吐进餐巾纸里。

走进书房，周默从口袋里掏出那枚被唾液浸软的药片，小心地用纸巾包好，藏进抽屉深处。他不能吃这个药——不是因为副作用或对药物的不信任，而是因为一个无法言说的恐惧：药物会抹去林雨晴存在的最后痕迹。

阳光透过纱帘在书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周默拿起钢笔，笔尖悬在稿纸上方却迟迟未落。三个月来，林雨晴总是坐在对面那把扶手椅上，在他写作时安静阅读，偶尔抬头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。

"卡文了？"

熟悉的声音让周默心头一颤。他抬起头，林雨晴就坐在那把椅子上，穿着初见时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。但与以往不同的是，她的轮廓有些模糊，像是隔着一层薄雾。

"你还在。"周默声音发紧。

林雨晴微笑着，那笑容依然温暖，却带着某种周默从未见过的忧伤。"当然在。只要你还需要我。"

周默伸手想触碰她，手指却穿过了她的手臂，只抓住一团微凉的空气。林雨晴的形象闪烁了几下，像信号不稳的全息投影。

"是因为药吗？"她轻声问，"你开始服药了？"

周默缩回手，胸口发闷。"我...我没有吃。"

林雨晴静静地看着他，目光清澈见底。"默，别对我撒谎。我能感觉到变化。"她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指，"药效正在起作用。"

周默喉头发紧。"我不想失去你。"

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闸门。林雨晴的形象突然变得清晰了些，她起身绕到周默身后，双手虚放在他肩上——周默能感觉到一丝微凉的压力，就像被月光触碰。

"听着，"她俯身在他耳边说，声音如清风拂过，"这三个月，我很高兴能陪伴你。但罗医生是对的，你需要的是真实的生活，真实的人际关系，而不是...我这样的幻影。"

周默猛地转身，却只抓到一把空气。"不，你是真实的！那些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，那些谈话，那些欢笑...那些感觉怎么可能虚假？"

"感觉是真实的，"林雨晴退回椅子旁，身影又开始变得模糊，"但我不在。默，看看这个房间——真的有一把给客人坐的扶手椅吗？"

周默环顾四周，突然如遭雷击——书房里从来只有一把椅子，就是他正坐着的办公椅。那把"林雨晴常坐的扶手椅"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中。

"我..."他张口结舌，世界天旋地转。

林雨晴的身影在阳光下几乎透明。"默，看着我。记住我的样子，然后...让我走。好吗？"

门外传来脚步声，陈雯敲了敲门："周默？你在说话吗？"

再回头时，椅子上已空无一人，只有一缕阳光静静地洒在那里。周默盯着那片光影，胸口像是被挖空了一块。

"我在...构思对话。"他对着门说，声音干涩。

午餐时，陈雯端出两碗番茄鸡蛋面。周默机械地搅拌着面条，毫无食欲。

"今天感觉怎么样？"陈雯问，"幻觉还频繁吗？"

周默的手停顿了一下。林雨晴是幻觉这个概念仍然让他本能地抗拒，但今早的对话动摇了他的信念。"好一些了。"他含糊地回答。

陈雯从药盒里取出下午的药片。"该吃药了。"

这一次，周默没有逃避。他将药片放入口中，真正咽了下去。药片滑入喉咙的瞬间，他仿佛听到远处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。

服药后的几天，林雨晴出现的频率明显降低了。当她出现时，形象也越来越模糊，停留时间越来越短。但奇怪的是，她不再像最初那样试图挽留周默，反而总是鼓励他坚持治疗。

第五天深夜，周默从噩梦中惊醒，冷汗浸透了睡衣。梦中，他站在一个空荡荡的白色房间里，无论怎么呼喊都没有回应。窗外雨声淅沥，他起身去厨房倒水，却在餐厅看到了林雨晴。

她站在窗前，月光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，整个人几乎透明。听到动静，她转过身，脸上是周默熟悉的温柔微笑。

"又做噩梦了？"她问，声音轻得像风铃。

周默点点头，喉咙发紧。"你在消失。"这不是疑问句。

林雨晴低头看了看自己透明的手指。"药物在起作用，这是好事。"她抬起头，眼中含着月光，"你比从前坚强多了，默。"

"我不想忘记你。"周默的声音几乎哽咽。

"那就别忘记。"林雨晴向前一步，月光穿过她的身体在地板上投下淡淡的光斑，"记住这段时光带给你的温暖，然后...带着这份温暖去拥抱真实的世界。"

周默突然意识到什么："你是在...道别吗？"

林雨晴的微笑变得悲伤。"我不知道还能出现几次。药物、治疗、时间...它们都在起作用。"她虚幻的手指拂过周默的脸颊，带来一丝凉意，"你需要的是真实的爱，不是我这样的幻影。"

这句话刺痛了周默。他想起陈雯这几个月来的陪伴，想起她疲惫却坚定的眼神，想起她每天不厌其烦地提醒他吃药...这些都是真实的关怀，而他一直视而不见，沉溺在虚幻的爱情里。

"我害怕。"周默低声承认，"害怕面对没有你的世界。"

林雨晴的身影开始像雾气般消散。"你比自己想象的更勇敢，默。看看你已经开始服药了，不是吗？"她的声音越来越轻，"总有一天，你会不再需要我...那才是真正的痊愈。"

清晨，周默在书房醒来，发现自己伏在桌案上睡着了。桌上摊开的笔记本里，不知何时画满了林雨晴的侧脸素描——全都是无意识状态下画的。他抚过那些线条，胸口泛起钝痛。

陈雯敲门进来，看到这些画时愣了一下，然后轻轻放下早餐。"今天感觉如何？"

周默合上笔记本。"像在一点点割舍自己的某部分。"

陈雯在他对面坐下——那里没有椅子，她就直接坐在地毯上。"这很正常。罗医生说，幻想伴侣往往承载着患者无法表达的情感需求。放下她不是遗忘，而是学会用健康的方式满足那些需求。"

周默看着晨光中陈雯认真的侧脸，突然发现她眼角已经有了细小的皱纹。这个认识让他心头一颤——真实的、不完美的人类特征，与林雨晴永远年轻完美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。

"谢谢你。"他突然说。

陈雯惊讶地抬头。"为什么？"

"为这一切。"周默比划了一个含糊的手势，"为你的坚持。我知道我很难相处。"

陈雯的耳尖微微发红。"职业习惯罢了。好编辑都不会放弃自己的作者。"

但周默知道，这远超出职业范畴。没有哪个编辑会住进作者家里，日夜照顾，忍受情绪波动和无理取闹。

服药两周后的复诊中，罗医生对周默的进展表示满意。"幻觉频率降低了很多，这是个好兆头。但心理康复不是直线前进的过程，可能会有反复，不要气馁。"

回家的路上，周默在公园长椅上看到了林雨晴。她比上次更加透明，像一层薄纱覆盖在现实世界上。几个孩子追逐着从她身体里穿过，浑然不觉。

"医生说你在好转。"她说，声音如同树叶沙沙作响。

周默坐在长椅另一端，保持距离以免路人觉得怪异。"嗯。但有时我希望好转得慢一点。"

林雨晴笑了。"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？在咖啡馆，你说我读的那本书恰好是你写的。"

"记得。"周默轻声回答，"你抬头对我微笑，阳光穿过你的发梢..."

"那是我最美好的记忆。"林雨晴的声音开始飘忽，"虽然它从未真正发生过。"

周默胸口发紧。"对我来说，它就是真实的。"

林雨晴的身影在阳光下几乎完全透明了。"默，答应我一件事。"

"什么？"

"给真实的人一个机会。"她的目光越过周默，看向远处正在买咖啡的陈雯，"她看你的眼神...就像你看我的眼神一样。"

周默回头，恰好看到陈雯接过两杯咖啡，正小心翼翼地平衡着不让它们洒出来。阳光勾勒出她忙碌的身影，那么真实，那么鲜活。

再转回来时，长椅上已空无一人。只有一片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花瓣落在林雨晴刚才"坐"过的位置。

那天晚上，周默主动吃了双倍剂量的药。睡前，他在笔记本上写下："今天在公园，我最后一次见到了她。"写完后，他停顿片刻，又补充道："也许。"

三个月后，周默的新书《告别幻影》出版签售会上，一个年轻女孩排到了队伍最前面。她有着黑亮的长发和聪慧的眼睛，将书递给周默时微笑着说："我特别喜欢林雨晴这个角色，虽然她只存在于主角的想象中。"

周默签名的笔尖微微一顿。"谢谢。她...对我而言也很特别。"

女孩离开后，周默抬头看向签售台旁边正在整理书籍的陈雯。仿佛感应到他的目光，陈雯也抬起头，对他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。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，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——那么坚实，那么真实。

周默突然明白，有些爱是为了相聚，而有些爱，像他对林雨晴的，是为了最终能够放手。而真正的勇气，是在告别幻影之后，依然敢于拥抱这个不完美却真实的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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